甘泉先生续编大全卷之三十一
心性书
心性书序
此编吾师甘泉门弟手笔也,有图有说有通,凡以道心性也,故曰「心性书」。图说之刻於都会、郡邑、各精舍、各山馆,及心性微言之散见於先生平日酬应文字久矣,兹何以编?先生微意,图以象之,说以明之,通以尽之,合而观心性之蕴,庶其人人知尔乎!夫先生之学受之白沙陈先生,白沙先生奋起於濂、洛寖微之后,尽扫支离,忘言默识,盖以还洙、泗之源也。先生顾犹事於图与言哉?不得已焉耳也。夫自白沙先生之忘言默识也,世儒不已有疑为禅者乎?自先生之以随处体认天理为教也,世儒不已有疑为外者乎?以随处体认天理为外,则必遗形色而语天性,外日用而谈空虚,不至於寂灭猖狂弗已也。以忘言默识为禅,则必舍本根而求之枝叶,忽尽心知性知天而索之影响,终身由之而不知者,天下皆是矣。先生其容无是编也哉!且夫兹学也,非白沙先生之学,乃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周公、孔子之学,孟子私淑得之,周子、程子与白沙先生旷千百年以忘言悟之者也。先生廿七[登第,即焚会试之牒,造白沙之门,绝意荣达,从事静坐。楚云之上,冷焰迸腾,殆几十年。其斋戒神明,忘言默识,有如此。上下千百年之间,求其潜心斯道如先生者,顾几人哉?若夫致斋请见,以至服衰庐外,执丧三年,无异所生,则古之事师者未之闻焉。即兹精诚,谓先生与白沙先生之以神相受授也,将非耶?此先生之所以超然独悟,服膺耄耋而愈不厌也。夫先生之揭是心性以示人也,譬之日与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周公、孔子游,而有以识其真面真目真神采,而指以语人曰:「此尧、舜也,此禹、汤也,此文、武、周公、孔子也。」夫使蒙其指而犹不信焉,非其明盲废之极,必其先有以蔽之,直与盲废等耳,先生固奈之何哉?或曰:「然则此编之合於孔氏也,何征?」曰:「立己立人,达己达人,与忠恕一贯之训,天地万物一体之义,昭如矣。戒慎恐惧其所不?、其所不闻,与毋意必固我之训,勿忘勿助,是为入道之门,昭如矣。」曰:「子之信孔氏因以信先生也,又何??」曰:「自心自性,我也。浩浩宇宙,非我乎?见自心自性之为我,而不见宇宙之为我,可以为心性也乎?可以语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周公、孔子之道也乎?故欲信是编者,在默识乎自心自性尔也。是故知宇宙之]为我,然后可语心性,知千圣之要指不出乎惟精惟一,而尽於孟子之勿忘勿助,然后可语圣学。」信不敏,窃以为濂、洛而上,譬之皇王之治,端拱无为。自兹而变,则犹夫舍本而末,日夕皇皇,讲求法令,第幸其犹有先王之法度存焉耳。其又变不遂,为智力经营,并法度荡如矣乎!故是编也,以俟百世,不必圣人,凡同此心此性,苟使其虚心而观焉,其谁不曰:「庶其犹见皇王之治也夫!」
嘉靖三十三年,岁次癸丑,春二月之吉,门人前贵州提学副使蒋信撰。据万历四年刊蒋道林先生文粹补字
心性书
心性图序
夫心性图何为者也?曰:吾师甘泉先生无言之教也,不假词说而尽千万世圣贤著作之精焉者也。曰曷为尽千万世圣贤之著作之精也?曰:大道之在天下也,心性焉尽之矣。千万世圣贤之著作也,皆所以发明乎此心此性也。是故心性也者,天地万物一体者也。自孔、孟没,此道晦蚀於天下数百年,至宋周、程三先生始明之,故曰:「寻孔颜乐处。」曰:「仁者浑然与天地万物为一体。」皆所以发明乎此也。自后言益详,语益精,而去道益远,流至於今,口耳支离,天下贸贸皆不知心性之为何物。故先生有忧焉,忧语道於天地万物而遗其心性者也,忧语道於心性而遗天地万物者也,忧语用之离乎体也,忧语体之离乎用也。故一去支离,尽归统会,揭心性图以示之。大无不包,小无不贯。曰性情、曰万事、曰万物、曰敬始、曰敬终,体用一原,显微无间,存存不息者也。大哉图也,斯其至矣。予尝读中庸而叹先生之善於明道也。中庸曰:「戒慎乎其所不睹,恐惧其所不闻。」又曰:「致中和,天地位焉,万物育焉。」夫天地之大也,万物之众也;中和,吾之性情也;非其一体流通,贯彻上下,何其极感应之妙也?然则观中庸则知斯图矣,观斯图则知中庸矣。不但中庸然也,观斯图而六经、语、孟皆举之矣。何也?六经、语、孟皆所以发明乎此心此性也。学者观其图,会其意,默而成之,则大道之存,斯过半矣。今夏,(子)[予]再来,侍先生於天关。先生常隤然顺,泰然安,默然无言,浑浑然如天之覆物,生意融融,予亦隐然真心之呈露,未尝不叹先生之善於迪人也,无言之教之入人之深也。吾友周明几又条先生平日之训之发明心性者为心性书,而先之以此图。予谓求道於书,不若求道於图;求道於图,不若求道於先生无言之教之为自得。予欲与诸友相忘於无言之中,故述其意以相告云。
嘉靖三十一年五月望,门人钟景星谨书。
心性书序
甘泉师翁作心性图,图有说;继集心性通,反复发明心性之奥也。心性之学不明久矣,大道晦而异端兴,学术乖而真儒鲜。嗟夫!今有志之士,或滞於心而离外,或逐於事而离心,内外心事合一,圣学一贯中路,未见履之者,故师有隐忧而作也。盖亦欲正人心,放淫辞,归於中道而已耳。欲正人心,不先明心性,何能至归於中道也哉?翁不得已而作图书,示人心性之本体也。是性也,即天理也,识得天理随处流行充塞,无方无体,程子所谓「仁者浑然与天地万物为一体」,即此物也。乾自己卯岁西樵山从侍烟霞洞天,得受此图,未契旨要。乃同志友钟景星、陈谟三五辈从侍金台,数经寒暑,朝夕提命,默叩融会,又友天下同志,[讲]砺无非此心此性也。复归居山,与方文襄、霍文敏●益。二公昔年称美图说发尽心性本体,端有功於[天]下后世志道之士也。是书也,近吾馆长黄慎斋诸君各释,梓之以广同志,予於是序之。
嘉靖三十一年十月廿,门生郭肇乾谨书。
一开注赞门人姓名御籍於后
黄民准字平甫,号慎斋,顺德县甘竹人。前平乐府训导。年八十岁,始拜门下为学。
袁 邮字伯高,号温溪,东莞县温塘人。前庆远府教授,年七十 岁。
钟景星字叔辉,号宝潭,东莞县宝潭人。隐士,年六十岁。
郭肇乾字体刚,号冢山,南海县大同人。隐士,年 十 岁。
周学心字明几,号明洞,顺德县百人。隐士,年五十岁。
谢锡命字振卿,号东湖,南海县官?人。儒士,年三十三岁。
湛天润字润卿,号莲樵,增城县沙见人。生员。先生孙。
心性书
七生注赞黄民准、袁 邮、钟景星、郭肇乾、周学心、谢锡命、湛天润。
心性图图形,尚无资料
上下四方之宇
敬 未 巳仁之端 敬
情
心性 发 发义之端 万事万物天地心
始 之 之礼之端
中 和智之端 终
古今往来之宙
心性何以有图也?书以尽言,言以尽意,意存乎图。得其意,虽无言焉可也,是故先之以图焉。善学者观其图焉,思过半矣。
心性图说
心性图何以有说也?明图也。图不传意而后言说兴也,不得已也。
性者,天地万物一体者也。混然宇宙,其气同也。锡命曰:「言性之本原与天地万物一体,混沦於宇宙之间而同一气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观宇宙之混然同一气,则性与天地万物本无二矣。」○学心曰:「混然如一池水,中有万类;形性具焉。」○景星曰:「人物在宇宙,如鱼在水。王纯甫始学时言亦及此。」郭肇乾曰:「性即心之生理也。」○天润曰:「性气本无二也,必言气同者,益见一体之义也。」心也者,体天地而不遗者也。锡命曰:「言人心之广大,尽天地而括之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心与天地万物为体也。」○邮曰:「心体本大也,苟大其心焉,则能体天地万物而不遗矣。」○景星曰:「此与孟子万物皆备於我意同。」○肇乾曰:「知觉是心,心有生理是性。」○天润曰:「心之本体本广大高明,至虚而至实者也,故能体天地万物而不遗。」性也者,心之生理也,心性非二也。锡命曰:「以生理而言谓之性,以体统而言谓之心,故性之为义从心从生也,其实一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性字从心从生。」邮曰:「生理为性,性属於心,故曰:『尽其心者,知其性也。』心性岂有二哉?」○景星曰:「孟子所谓『仁,人心也』与此同。」○肇乾曰:「性者,心之生理;心者,人之生理。总是一物。」○天润曰:「气之本体中正处有生意,即是心之生理。」譬之谷焉,具生意而未发,未发故浑然而不可见。锡命曰:「言性之蕴於心而未发,浑然在中而已,不可得而见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生意存於中,犹谷之未萌也。」○邮曰:「浑然之中,万理咸备,未有所感;故不可见耳。」○景星曰:「此言大本也。」○天润曰:「虽未发而不可见,而生理自是浑然,不涉虚空。」及其发也,恻隐、羞恶、辞让、是非萌焉,仁义礼智自此焉始分矣,故谓之四端。端也者,始也,良心发见之始也。锡命曰:「言性之发而为情,而良心之端始见矣。」○民准曰:「观人性所发之四端,良心发见之始乃可见矣。勿信人言,只各以心体之便见。」○邮曰:「及其有所感也,则四德於是乎萌动,四端是也,若火之始然。」○景星曰:「此言达道也。」○肇乾曰:「已发是事,察见天理,故中节。」○天润曰:「良心之发即性之发也。」是故始之敬者,戒惧慎独以养其中也。曰:何谓敬终?曰:即始之敬而不息焉者也。○锡命曰:「言不息其敬始之功,以见敬为学始终之贯,息则为非天地之全体矣。」○民准曰:「即始终一致而不息,所谓敬终也。」○邮曰:「天行健,自强不息,其敬终之谓乎!」○景星曰:「敬乃心之自作主宰处,故不可息。」○肇乾曰:「只是随处体认天理,便受用不尽。」○天润曰:「戒惧慎独,自然之心法也,熟之则不息。」○学心曰:「戒惧慎独以养中而不息焉,即精一执中。」中立而和生焉,万事万化自此焉达,而位育不外是矣。○锡命曰:「言始终敬而戒惧慎独,则中和位育举之矣。」○民准曰:「由敬畏谨独致中而和焉,圣人之能事毕矣。」○邮曰:「夫有主敬功夫,则中立而和生焉。和生则万事万化之行不可御,而位育之效成矣。」○景星曰:「此与程子论天德王道其要只在慎独同。」○肇乾曰:「始之敬者只是一个体认天理,贯彻到底而至万事万化也。」黄宜□曰:「老先生此处体用一原,一贯之妙也,功夫切要。」○天润曰:「有如是之全体,必有如是之大用,体用一也。」故位育非有加也,全而归之者耳。○锡命曰:「言虽至於位育,亦不过复吾天地之全体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位育即吾性中分内事也。」○邮曰:「学至於位育,圣人之能事毕矣,夫岂有毫末之加哉!」○景星曰:「此圣人以天地万物为性道者也。」○肇乾曰:「此是天理纯全,天下国家万事万物皆吾心之妙用。位育全归,尽矣。」○天润曰:「必至位育而后性始尽,何加之有?记曰:『父母全而生之,子全而归之。』」○学心曰:「全归者,尽吾性分以复乎天耳。」何以小圈?曰:心无所不贯也。何以大圈?曰:心无所不包也。包与贯实非二也。」○锡命曰:「言作图皆本其元来所自有,无不包贯之本体,非有所分析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图之圈有大小而一致,道之体用一也。○邮曰:「心无所不贯,正中庸所谓『语小,天下莫能破焉』。无所不包,正中庸所谓『语大,天下莫能载焉』。圈虽有大小,其实一而已矣。」○景星曰:「此言理一分殊也。」○肇乾曰:「人心高明广大,上下四方之宇,古今往来之宙,无一处不到,无一息不运。」○天润曰:「大圈以见心体之浑浑尔,小圈以见心体之灿灿尔。」故心也者,包乎天地万物之外而贯乎天地万物之中者也,中外非二也。○锡命曰:「言心之广大精微,包贯乎天地万物之内外,亦非有内外之可言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心与天地万物一也,包贯奚有内外之分哉?」○景星曰:「举宇宙内,皆吾之一体充塞流行也。」○学心曰:「总是一心。」○肇乾曰:「天地亦是气,人与是气隔一皮肤耳,而心体则包贯,故无中外。」○天润曰:「此发明上文心体天地万物而不遗之意。」天地无内外,心亦无内外,极言之耳矣。○锡命曰:「天地岂有内外哉?观天地则知心矣。图心性而极言至此,至矣!尽矣!无以复加矣!」○民准曰:「天地人心一也,以内外言之,甚小耳。」○邮曰:「心之所包所贯虽以内外言之,其实无内外也。」○景星曰:「此极言心体之大也。」○肇乾曰:「师翁拈出此心体教人,真发先儒所未发。」○天润曰:「人心与天地同神,初无内外。」故谓内为本心,而外天地万物以为心,小之为心也甚矣。○锡命曰:「言是内而非外者,小其天地之全体,此图之所由作也。或有问於锡命曰:『太极心性二图果若是一乎?』曰:『曷为其不一也?太极图则言其理也,心性图明其理兼其功矣,敬始敬终之谓也。太极图则大小犹分析也,心性图则包兼乎贯也,无分析之患矣。」○民准曰:「心体无内外。本大也,外天地万物以为心,则小矣。」邮曰:「人与天地,二而一者也,心无内外,则天地之无内外可识矣。」○肇乾曰:「图说发个心性之理,不滞於内,不离於外,不逐於外,不离於外。内外动静,心事合一,总是一条中路,总是一个天理。」○学心曰:「宇宙内一神气之充塞流行而灵妙耳。充塞无形,以形有形,有无通一,天地人物,通为一体,化生万事,同一流行,天之理也。其灵妙之中正者,心性之谓也。观诸图焉,可以见道体之大矣。」○天润曰:「以心为内,必不识心;既不识心,亦不识性。此学之所以不可不讲也。」○景星一赞曰:「图至矣,尽矣,无以复加矣。说者,说此者也。周子太极图以明阴阳生生之理,吾师心性图以明天人一贯之理,然则阴阳之理即吾心性之理,亦於斯图尽之矣。予故曰:『一图相为表里。』曷曰敬始?曷曰敬终?存之之机悠久不息也。程子曰:『放之则弥六合,卷之则退藏於密。』吾师明道之功,斯图其至矣乎!」
心性通三十五章。○学心曰:「心性何以有通也?通言心性也,心性之疏通也。引而伸之,触类而长之,其惟通乎!无余蕴矣。」
自然第一
自然者,其圣人之中路乎!锡命曰:「自然者,不容丝毫人力之谓也。中路者,无过不及之则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不由(骄)[矫]揉,则不惑多岐。」○邮曰:「心存自然,则中路可由矣,所谓合内外之道也。」○景星曰:「勿忘勿助之间便是中路,此圣学的要处。」○肇乾曰:「自然者即天理也,见得天理上中路而行,无远弗届也。」○天润曰:「自然者,心之本体也,助之则过,忘之则不及。」其圣人所以顺天地万物之化,而执夫天然自有之中乎!锡命曰:「以天地万物之化生,以明自然者乃天然自有之理,惟圣人能顺而执之。」○民准曰:「从心所欲不踰矩,此所以为圣人也。」○学心曰:「天地万物之化,人心天然自有之中,莫非自然。圣人顺化执中,而天地人物之道一矣。」○邮曰:「以吾心之自然,而顺乎天地万物之化之自然。」○景星曰:「自然便是天道。」○肇乾曰:「圣人代天理物,故其所为皆天理自然之中也。」○天润曰:「惟自然则能顺化,惟自然则能执中,此圣学所以为易简也。」夫路,一而已矣,能者由焉。锡命曰:「言斯自然之中路,千古圣人所共由,一而已矣,再无别路也。中道而立,能者从之。」○民准曰:「中道无二也,志於圣者从之。」○邮曰:「何往不差?故曰:能者由焉。」○肇乾曰:「中道而立,能者由之。」○天润曰:「能者,能乎自然者也,不犯手段。」○景星二赞曰:「自然者,自然此者也。古之圣贤曰精一,曰毋意必固我,曰勿忘勿助,曰无故,曰无丝毫人力,皆自然之道也。今吾师又曰:『自然者,圣人之中路。』曰:『顺天地万物之化,执夫天然自有之中。』其发圣贤心法之妙,露天地之秘,其至矣乎!」
神第二
天地人物,其神之所为乎!锡命曰:「言天地人物皆出於自然,非人所能知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这里非人所能为也,其神乎!」○学心曰:「神妙万物,天之理也。」○邮曰:「谓之神之所为,乃自然也。」○景星曰:「此总言天地万物皆自然之理。」○肇乾曰:「此神,天地人物之至神,二气之灵处。」○天润曰:「惟自然则神妙莫测,天地人物皆自然故也。」曰神所为,何以思惟?锡命曰:「言自然之理不可以强探而力索之也。」○邮曰:「既谓之神,何容於思?易所谓何思何虑是也。」○肇乾曰:「神妙不测,何以思而知其妙用?」○天润曰:「神理本天然自在,不容人力。」吾何以握其机?锡命曰:「言何功可以致之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起下文。」○邮曰:「虽曰何以思为,然所以握其机者,岂无其道乎?」○肇乾曰:「勿忘勿助,即握其机。」○天润曰:「机者,自然之机,天之机也,神之所由存也。」勿忘勿助,为而不为,锡命曰:「以自然之功造自然之理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是中正处。」○学心曰:「存神之方也。」○邮曰:「此正所谓履中正者也。贤哲入道之真机不在於兹乎!」○景星曰:「此乃圣人中路,正吾师吃紧为人处。」○肇乾曰:「此是握机功夫。」○天润曰:「此正动而无动,静而无静,存神之功,握机之要法也。」有事於斯,若或见之。锡命曰:「於斯指勿忘勿助而言也,所谓必有事焉而勿正心,勿忘勿助长,则此自然之理隐然呈露,跃如於前,如或见之,如参前倚衡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加勿忘勿助之功而获参前倚衡之妙,笃於学者也。」○学心曰:「见之者,见天理也。神明中正之本体,其昭昭呈露矣。」○邮曰:「所谓『既竭吾才,如有所立,卓尔!』非见道之真乎!」○景星曰:「师翁诗云:『无为而为,天理见前。』即此意也。」○肇乾曰:「时时体认天理,则见是物矣。」○天润曰:「此乃本体流动,见之非在外也。」其神知几,其行不疑。锡命曰:「言自然之体复,则神明内照,足以烛其几,而所行不疑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知之明故行之笃也。」○学心曰:「至明察几,至健致决,其天理流行矣乎!」○邮曰:「明而至於知几,行而至於不疑,所谓知天命不踰距者,其几已乎!」○肇乾曰:「见了天理,则几在我,随处存存,道义之门,所行岂有疑哉!」○天润曰:「此言知行合一之妙,存神之功用也。」○景星三赞曰:「神者,神此者也。神也者,天之理,即吾心之神理也。天理无内外,故混天地人物而为一,自然之道也。善学者握天之机,执天之化,勿忘勿助,无为而为,则与理为一,其动静廓然矣。此正孔门求仁宗旨,数千百载,其复见於斯,猗欤盛哉!」
天君第三
人心之神,俨乎天君,民准曰:「要见天君俨然处。」○邮曰:「心所主宰乎一身,凡百体皆听命焉,经纶万变皆从是而出,故曰天君。」○景星曰:「以主宰言,故曰天君。」○肇乾曰:「心之神明为天君。」胡不守尔宅,而逐逐奔奔?形与神离,他乡莫知。出入无时,伊谁之为?民准曰:「叹人之自失之也。」○邮曰:「言人之均有是天君如此,胡为其不静以守之,逐逐奔奔,如易之所谓憧憧往往,而失其天君者哉?」○景星曰:「叹人失其主宰。」○肇乾曰:「若一时不察见天理,神明便离舍。」○天润曰:「有息存之功,则其心也神;无息存之功,则其心也不神。」匪出匪入,匪忘则执。窒尔天窍,而不顺帝之则!学心曰:「此心在我原无出入,乃不用而昏忘,或过用而执滞,是以窒吾渊泉时出之天窍,失吾大公顺应之天则。天窍者,心之灵窍,天聪明所自出者也。天则者,心之天理感应,自然中节之矩度也。」○邮曰:「勿忘勿助,成性存存,帝之则也。」○景星曰:「中正自然,天之则也。」○肇乾曰:「心若忘助时便会窒塞,若察见本体,则与天地万物流行,则无此窒而顺帝之则矣。」○天润曰:「忘也,执也,所谓形神离也,人心於是乎死矣。」○景星四赞曰:「天君者即心是也。人心何尝有出入?其有出入者,皆忘助之私也。惟从事於勿忘勿助之间,无在而无不在,则天君泰然,万化我出矣。妙哉!」
天通第四
息与天通,与天无极,而存之乎呼吸。锡命曰:「言此气与天相通同一,无所穷极,在乎呼吸之间而见之也。」○邮曰:「天人一也,故人息之出入与天气之往来本相合而无穷极,观诸呼吸可见矣。」○景星曰:「观呼吸则知天人一也。」○肇乾曰:「观儿在胎,喘息呼吸,气通於亲,即知天人之气一也。」○天润曰:「呼吸者,自然之气也,因自然之气机可以得自然之心法,是故下手之初,在乎调息。」一息之呼,吾气通天,与天同舒,草木蕃敷。学心曰:「一息之呼,通天之气而同舒,与草木而蕃敷。凡受天之气而舒者无弗同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息存之功无间,诚能存之於呼吸之间,则息之通於天也无穷矣。」○邮曰:「吾息之呼,与天气而同舒,草木由是蕃敷。举草木则万物可知矣。」○肇乾曰:「天人之气同一敷畅。」一息之吸,天气通[吾],与吾[同]翕,龙蛇藏蛰。学心曰:「一息之吸,天气通吾气同翕,而龙蛇之藏蛰。凡受天之气而翕者无弗同也。」民准曰:「人与物异类也,而所以受天之气者无不同。我之息而吸之,天气相通,则与龙蛇之藏蛰何异哉!」○邮曰:「吾气之吸,与天气而同翕,龙蛇由是而藏蛰。举龙蛇则万物可知矣。」○肇乾曰:「天人之气同一翕聚。」靡吾靡天,通为一体。锡命曰:「言息之呼吸与天混合而无间,所以发明上文与天无极之说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此言我与天为一也,可见息存之功密矣。」○邮曰:「天人一气,如此,人能善养其气,则能善事乎天矣。」○景星曰:「此言天人一气也。」肇乾曰:「天人同为一体。」形分气牿,皮肤尔汝。锡命曰:「言人为形骸之分,气禀之牿,皮肤尔汝而籓篱之,失其元来之本体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人之形气分牿,皮肤尔汝者,盖由息存之不继也,不可不致力於斯。」○邮曰:「人本与万物同体,今而有所分判焉者,是失其本然之心矣。可慨也乎!」○肇乾曰:「不见天理,便与天间隔。」○天润曰:「天人通同一气,天地万物一体之意昭矣,以其有此息存也。形分气牿而萎然自小焉,以其无此气存也。」一息一念,一念一天,是谓息存。锡命曰:「言一息而一念之必存。一念一天者,心与天通,息念常存,此之谓息存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一息之功无间,此所以谓息存也。」○学心曰:「觉而存也。」○邮曰:「此一念不以一息而忘,则念之所在,天理所在,是能通乎天矣,不谓之息存乎!」○景星曰:「与张子息有存同。」○天润曰:「无息非念,无念非天,气之得其灵明中正故也。要在常觉,常觉则常存矣。与天浑然,是谓息至。锡命曰:「言存存而不息,则至於与天浑然为一而混沦焉,此之谓息至。」○民准曰:「息与天通而为一,则一息至於仁矣。」○邮曰:「成性存存,浑然不杂,是与天无间矣,不谓之息至乎!」○学心曰:「有诸己矣。」○肇乾曰:「一息念存,即是谓息至。」○天润曰:「心息相依,未可言至,惟与天浑,息之至也。」自息至刻、至时、至日,日至月至,三月不违。锡命曰:「言学者之欲复其本体,则当无息刻时日之间,其功循而至於三月之久,则功夫之渐熟而本体复矣。」○民准曰:「学者自一息而至於三月不违,则入圣其庶几乎!」○邮曰:「人能念兹在兹,而至三月之久而不违,是能学颜子之所学矣,不几於圣乎!」○景星曰:「学至於三月不违,学之至矣。」○肇乾曰:「息刻时日月,至天理纯存,便是不违。」○天润曰:「息存之功由习而熟。」过此非我,天行无违。锡命曰:「过此指三月不违而言也。言功夫过於三月,则熟而化矣。不在著力,自然而然,天人浑成一片,莫非天理之流行。回视形分气牿,皮肤尔汝者,可胜叹哉!」○学心曰:「天人一矣。」○民准曰:「自一息而过於三月不违,作圣之几非在我矣。」○邮曰:「过於三月,则从心所欲,不假人为,大而化矣。」○景星曰:「几非在我,动以天也。」○肇乾曰:「过此以往,所动皆天。」○天润曰:「习熟后则人其天矣。闻之翁:『天下之人之息一也,则天下之人之亦宜一也。而有不一者,不觉耳。』故觉则一息而一存,不觉则无息而或存。存则与天地万物为一气,仁体昭而圣学备矣。故曰:『息息存存,道义之门。』觉之旨也,深乎哉!」○景星五赞曰:「天通者,通此者也。宇宙内一气也,气一则理一,理一则心一,心一则一呼一吸皆与天地万物流通。其有不能流通者,皆自私之心间之耳。予尝於静中验夜气之说,心体澄然,气与心一,心与理一,湛然浑然。始知塞乎天地之间皆吾气也。信乎程子所谓『夜气之说发前圣之所未发』,真不我欺也。今吾师又曰:『一息一存,至於三月不违。』又发孟子之所未发。」
察伦第五
舜之人伦何哉?察也,察诸心也。察见天理,有得诸心,随感而发,以行於君臣、父子、夫妇、长幼、朋友之间,是谓由仁义行,此尧舜之学也。锡命曰:「由仁义行者,由本体而出也,诚也,则为尧舜之学。」○民准曰:「能察乎人伦而先明诸心,则所感发无非道,尧舜之学也。」○学心曰:「仁义根於心,由根发生而行也,由仁义行也。」○邮曰:「人能察识乎此,以吾心之本然各尽乎人伦之所当然,是所谓由仁义行者也,诚也,尧舜之道正如此。」○景星曰:「本立道生,圣人之学也。○天润曰:「察见天理而由仁义行,言不必信,行不必果也,王道也。」世之行仁义者,不察不著,其於尧舜之道远矣哉!锡命曰:「行仁义者,袭取於外也,伪也,则非尧舜之道。然则君子於人伦,其可不察见天理而得诸心也乎!」○民准曰:「行仁义者与由仁义行者内外之辩,故云远也。」○邮曰:「后之行仁义者不察不著,则不得夫本然之真,是亦伪而已矣,其视尧舜之道何啻千里!」○景星曰:「由仁义与行仁义,诚伪之分也。」○肇乾曰:「世之所行孝弟为行仁义者,何哉?不察见天理,所以为远於尧舜也。」○天润曰:「不察不著而行仁义,言必信行必果也,伯道也。」○景星六赞曰:「察伦,察此者也。尧舜之道,心学也,心得乎道而发於君臣父子夫妇朋友之间,故曰:『本立道生。』体用一原也。若夫行仁义,不著不察,非大本达道,岂圣人之所谓道耶?」
心生第六
亲义序别信由心生,○学心曰:「根於心,感而发生,达於外。」○景星曰:「由心生,我固有之也。」非由外铄,天灵天真。锡命曰:「言亲义序别信,生於人心,出於天然之理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五达道生於三达德,是以粹面盎背之义皆发於天灵天真,岂有外铄哉!」○邮曰:「夫谓之心生,谓之天灵天真焉者,皆自然而然,不由矫强者也。」○肇乾[曰]:「五伦之理皆天理也,生於天性,谓之天灵天真。」○天润曰:「心之所以能生此者,以其有此天灵天真之不容已也。」父子生亲,君臣生义,序别信生,夫妇友弟。锡命曰:「言父子则有亲,君臣则有义,夫妇友弟则有序别信,以见此天然之理根於人心之不容已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有物必有应,自然之理也,随感而发。」○邮曰:「亲义序别信皆吾心固有之理也,由是遇父子君臣则为亲为义,遇夫妇昆弟朋友则为序为别为信,夫岂待於外哉!」○肇乾曰:「自然之道生於心。」○天润曰:「亲在父子,生亲在心,一贯之义也。」道在感应,万一各正。锡命曰:「言此亲义序别信之道在感应之间而见之,分虽殊而理则一,惟体用各得其正,此人伦之所以贵察见天理而有得诸心也。」○景星曰:「感应而道生焉,故各得其正。」○民准曰:「五伦之分虽殊而理则一,能察诸心而明其理,则感应之间,万一各足矣。」○邮曰:「中正者,道之矩也,随感而应,由我而行,斯其至矣。」○肇乾曰:「感应之道分毫不混,所以各正。」○天润曰:「一感一应,五常由之而生,常虽有五而其理一也。」其几其微,哲哉亚圣。锡命曰:「言此感应之间,念之最先,其几甚微也。能察其几微而存之,得其中正,此颜子为哲哉之亚圣乎!」○民准曰:「理之将萌者几也,其几极为微也。感应之初能察焉,此圣人之学也。」○学心曰:「感应之始,几微之际,惟明炳几先,乃能察於太始也。」○肇乾曰:「几微之际,非亚圣孰能知之!」知几哲人,知几其神乎!锡命曰:「皆赞之之词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能察乎几微之理,所以深赞其神也。」○邮曰:「感应之初即察而存之,使不陷於一偏,非几於圣者,其孰能之?」○肇乾曰:「几者,天理也。知之者其惟哲人乎!其惟至神乎!」○天润曰:「能察感应之几,亦顺此天灵天真而涵养之也。」○景星七赞曰:「心生,生此者也。亲义序别信,一道也,同理而异名也,同体而异用也,同寂而异感也,所谓殊途而同归也。如春风生物,虽千红万紫不同,然同此生意也。学者知此则知大道之为一也。」
学觉第七
夫学,觉而已矣。觉也者,知也。知觉也者,心之神明通乎道也。锡命曰:「通乎道则知之实而非空知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学莫贵於知,知莫贵於有物也。」○学心曰:「觉则通,不觉则不通,通则一矣。」○邮曰:「学莫贵於觉,觉则缉熙光明,旁烛无疆。故伊尹曰:『予,天民之先觉者也。』」○景星曰:「觉如寐者而呼之醒也。」○肇乾曰:「神明乎道,非空知也。」○天润曰:「觉也者,觉乎道也。外道以为觉,非吾所谓觉也。」天地之常明也,以普万物而不遗;圣人之常知也,以照万事而无外。锡命曰:「以天地之常明而普万物,此圣人之常知而照万事,所以明学之贵乎知觉为要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天地圣人,其明其知,一而已矣。」○邮曰:「觉也者,其诚学之之要乎!」○景星曰:「圣人之知觉与佛氏常知常觉不同。」○肇乾曰:「天理在天普物谓之明,在圣人应万事谓之知。」○天润曰:「圣人之常知也,诚则明也,故致知在所养。」故知圆如天,行方如地。锡命曰:「惟知则圆融不滞,故(知)[如]天;行则有方所定理,故(知)[如]地。」○民准曰:「圣人所知周旋如天,所行方正如地,观知行则知天地,一也。」○肇乾曰:「知浑然故圆如天,行隤然故方如地。」○天润曰:「知圆而神,乾道也;行方而止,坤道也。」天包乎地,知通乎行。锡命曰:「言天则尽乎地矣,言知则尽乎行矣,此知自然。」○民准曰:「天包乎地,天地一气也;知通乎行,知行一心也。」○邮曰:「曰包曰通焉,则三才合一可见矣。」○肇乾曰:「天地一团气耳。结实者是地,轻浮者是天,天地不相离判,知行亦不分析。」○天润曰:「知通乎行,知行一矣,知而弗去即通。」通乎行而知者,圣学之始终也。锡命曰:「即知即行,是能通乎行而知,则不息其功,而圣学始终之贯尽矣。徒知而已者,奚啻千里哉!」○民准曰:「通乎行而知者,即知即行,非徒知也,所以知行即为圣学之始终,可见知行合一之妙也。」○学心曰:「通乎行而知,即周公所谓迪知迪哲也。易曰:『知至至之,知终终之。』始终一知,而行存乎其中矣。」○邮曰:「行诸身者,乃行其明诸心者也。知行无二致,此所以为圣学之终始也。」○肇乾曰:「知此天理就是存此天理,即知即行。」○景星八赞曰:「学,觉,觉此者也。吾师所谓觉者,乃明觉自然之体,心之神明,即天理也,故觉则普四远而无外,周万用而无遗,合动静而为一,故曰:『知通乎行。』天下之大智,圣学之始终也。」
天德第八
记曰:「聪明圣知达天德。」知之用大矣哉!是故知天而天,知地而地,知万物而万物。知天地万物而不遗者,其惟圣人乎!锡命曰:「尽天地万物而无不毕照,非圣人之大智,其孰能与於此?学之所贵於聪明圣智而达天德也。今之以知觉为学者,徒有聪明睿知而无达天德。」○民准曰:「大哉知乎!知天地万物之理而不遗,非圣人能之乎?」○学心曰:「天德在我,非聪明圣智则不能察识涵养而达之也。不达则与我二,达则一矣。」○邮曰:「举天地万物总是一知。」○肇乾曰:「虽有聪明圣知,必须达其性之本体始全。空知,禅也。」○天润曰:「聪明圣知,天灵也;天德,天真也。世有灵而非真者矣,未有真而不由灵者也。真灵合一,天地万物无遗矣。」○景星九赞曰:「达天德,达此者也。中庸曰:『聪明睿知,足以有临也。』知所临为何物,则可几矣。至哉!」
中思第九
曰:曷谓中思?曰:毋前尔思,毋后尔思,毋左尔思,毋右尔思,曰中思。中思其神乎!锡命曰:「惟毋前后左右之偏,则本体正而神明出於无穷矣。」○民准曰:「所思不失於偏,则思得其正而神矣。」○学心曰:「思而前后左右焉,出位也,邪思也,中思则无思而无不思,其贯体用通寂感之神乎!」○邮曰:「学莫病於偏,今所思毋堕於前后左右,则不偏不倚而得其中正矣。从心所欲不踰矩,其神矣乎!」○景星曰:「勿忘勿助,便是中思。」○肇乾曰:「中思勿忘勿助,天理便见。」○天润曰:「中思即思而无思也,廓然太公之体也。」○景星十赞曰:「中思,思此者也。中思也者,其中心无为而守至正,心其澄然矣。中思,中正矣乎!此亦发前圣之所未发矣。」
常知第十
夫学,常知而已矣。曰:知而已,何择乎禅?曰:空知,禅也。知语知默,知进知退,通乎语默进退而知,不失其道,其圣矣乎!锡命曰:「所知不失其道,则能随机而顺应矣,非圣人其孰能与於此!」○民准曰:「所知不离乎道义,惟圣者能之。」○学心曰:「常知则本体立矣,心体乎物,则通乎行而知矣。」○邮曰:「知之云者,知其理也。空知者,常知常觉,非禅乎?」○肇乾曰:「禅家之知,以心知心也;吾儒之知,语默进退之理也,其惟圣人之学乎!」○天润曰:「自其心之灵明者谓之知,自其心之中正者谓之[理]。禅以理为障,故外道而空知。」曰:然则知焉耳矣!果无事於学问思辨笃行也乎?曰:奚为其然也?学问思辨,开其知也;笃行,恒其知也。锡命曰:「学问思辨以察见其本然之真知也,由此存存不息,便是行。知行元来分不得。」○民准曰:「此见知行合一之功矣。」○景星曰:「知行之合一,犹燃烛以照行也,其照行乃光明之体之灿然者也。」○学心曰:「心犹独,其光,知也,其照,行也。」○肇乾曰:「禅老则内照其心,不接人物去。吾儒学问思辨笃行,远矣!」○天润曰:「有所开则有知,无所开则无知。所开,知也;常开,笃行也;益信知行之无二也。」学至恒知天理焉,至矣。锡命曰:「言学以恒知天理为至,而异於禅之空知,分知行而二之者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学觉天理而存存,斯恒知矣。开其知,恒其知,学之至矣尽矣。」○邮曰:「学至恒知,与理为一,所谓纯亦不已者也,斯其至矣。」○景星曰:「传云:『知者,众妙之门。』而行存乎其中矣。」○肇乾曰:「学问思辨笃行,觉存性之本体,学之至也。」○天润曰:「学知天理,难也;恒知天理,尤难也。此圣学之极功也。」○景星十一赞曰:「常知,知此者也。知也者,天之聪明而不滞於私,即天理也。学问思辨笃行,所以去其私复其体,以尽其全知之道也。」
内外第十一
易曰:「艮其背,不获其身;行其庭,不见其人。」止之道也。夫不获其身,必有获也;不见其人,必有见也。言有主也,夫然后能动静皆定而动静浑矣。锡命曰:「动静皆定,则内外两忘而有主矣。」○民准曰:「内外浑,学斯至矣。」○学心曰:「止者心体,动静皆止之理也,言天之理也。禹曰『安汝止』是也。必有获者,获天理也;必有见者,见天理也。内外两忘,澄然无事,天理见矣。此明文王之指,以防后世之学之流於禅也。」○邮曰:「动亦定,静亦定,必其中有主焉。主者何?天理是也。」○景星曰:「此又发明明道定性之蕴也。」○肇乾曰:「不获有获,乃真获也;不见有见,斯真见也;则动静一矣。」○天润曰:「惟能察见本体,则内外忘动静混而安汝止矣。」○景星十二赞曰:「有见,见此者也。一部易尽在是矣。」
人心第十二
夫人之心不能以无知觉,有知觉不能不动而为情,外物触其情而交焉,则不能不流,流而莫知所止,天理灭矣。物至知知,而心常生焉耳,锡命曰:「物至知知,则知所止而不过其则焉,其心常生而不死也。」○学心曰:「知止则止乎礼义,复之道也,又其次也。」○邮曰:「人之一心,生理在焉,不流不丧,生则恶可已也。」○景星曰:「物至知知,言有主也。有主则生生不息,不息则又与天为一,其天行健乎!」○天润曰:「蔽则良心死矣,故君子莫大於常生其心。」其天行健乎!锡命曰:「人心常生,天道常运,莫知所止。天理灭则人心死,若夫物至知知而心常生焉,其诸法天之行乎!」○民准曰:「君子自强不息,法天行健也,则此心常生而不死矣。」○学心曰:「本体不息,天行之健也。不息故常知觉,常知觉故物至知知而生理勃焉。」○邮曰:「人能自强不息而法乎天行之健,则何圣域之不可优入哉?」○肇乾曰:「常人之心,知觉逐物而失其性矣。圣人之心,本体惺惺,恒知其性,勃焉而流行。」○天润曰:「察见本体而存存焉,即天之健也,心之所以生也。」○景星十三赞曰:「人心即此者也。天道常运而不息,人心常动而不死,若死则非天理。然则察见天理,与天(阶)[偕]行,其惟圣人乎!」
养浩第十三
心无一物则浩然,锡命曰:「无一物者,言本体澄然,无一物之杂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人心本浩然也,物以杂之则小矣。」○邮曰:「心之所以失其浩然之本体者,以有物欲挠之故耳。故曰:『心无一物则浩然。』」○肇乾曰:「见了自性,元无一物。」○天润曰:「心体至虚而不可量也,有主则虚。」无一物不体则浩然。锡命曰:「无一物不体者,言万物皆备於我也。」○邮曰:「无一物不体,则浩然之本体不亏矣。」○景星曰:「既曰:『心无一物』,又曰『无一物不体』,此言其虚实一体也,而非释氏之虚也,故浩然。○肇乾曰:「万事万物皆吾心性。」○天润曰:「心体至实而不可穷也,有主则实。」是故知无一物与无一物不体者,斯可与语性矣。锡命曰:「性即浩然之本体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体用物我皆性分也。」○邮曰:「无一物者,无一毫物欲之累也。无一物不体者,性分所具之众物无一而不体焉,则性分尽备,醇乎其醇者也。」○肇乾曰:「体物不遗,可以语性。」○天润曰:「心体立而虚实同原,则真性见矣。心性原非二也。」夫惟无一物也,是以大生焉;惟无一物不体也,是以广生焉。锡命曰:「广大者,浩然之充塞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善养其性,故充塞无间也。」○邮曰:「惟无一物,则虚明高朗而大生焉;惟无一物不体,则宽洪溥(慱)[博]而广生焉。」○天润曰:「此指出本体广大之由,以见其为浩然。」惟无一物与无一物不体也,是以流行生焉。锡命曰:「流行者,浩然之运用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体虚而形实,斯流行而不息矣。」○学心曰:「大生焉,广生焉,流行生焉,此养浩之功之所至也。」○肇乾曰:「无物体物则天理流行。」○天润曰:「此指出本体无穷之由,以见其为浩然。」是故至广配地,至大配天,流行配四时,锡命曰:「其[体配天]地,其用配四时。」○民准曰:「妙两间而达四时,●●●体用备矣。」○邮曰:「宽洪溥[博],故可以配地;高●●●,故可以配天;运行不息,故可以配四时。」○景[星曰:「此]体用之全也。」○肇乾曰:「广大流行皆吾性也。」○天润曰:「此指出本体功[夫]之大,以见其为浩然。」存神至矣。锡命曰:「言存养其浩然而至於●天地四时,则神不可得而测之矣,至矣,尽矣。」民准曰:「养浩然之气至於广大流行,其神矣乎!」○肇乾曰:「[神即]天理也。」○天润曰:「放之则弥六合,卷之则退藏[於密],本体[之]神为之也。是故养浩莫过於存神。」○景[星]十四赞曰:「养浩,养此者也。唯太虚无物,唯太虚无[物],故能物物。中庸曰:『视之而不见,听之而不闻,体物而不可遗。』是故太虚唯能体物,而广大流行具[焉]。为学至於广大流行具焉,其存神之功,其至矣乎!」
儒释第十四
儒有动静,释亦有动静。夫儒之静也体天,其动也以天,是故寂感一矣。锡命曰:「天者,吾性中天然自有之理也。静体天则其动自以天,自不分於感寂。」○邮曰:「有动有静,儒释一也。然动静皆率[於]吾性之天然,儒也,释则不然。」○景星曰:「儒者寂感皆天也。」○天润曰:「体天以天,心中正也,此所以动而无动,静而无静。」夫释之静也灭天,其动也违天,是故体用二矣。锡命曰:「静灭天则其动自违天,离体用而为二,皆其所必然者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儒释不可同日而语也,观其所存所发可知矣。三节同。」○邮曰:「静而体天,至正也;[动]而以天,明达也。寂则至正而不动,感则明达而遂通矣。一寂一感,互为其根,曷有二哉?此儒之所以为儒也。」○肇乾曰:「释氏不见天理。」○天润曰:「灭天违天,心不中正也。」○故圣人体天地万物而无我,锡命曰:「言为性中天然所自有,此圣人所以体天地万物而无我,动静皆天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圣人至公而无我,其量一天地也。」○学心曰:「浑然一体也,至公而至大也。」○景星曰:「周子所谓明通公普也。」○肇乾曰:「圣人尽性故体物。」释者外四体六根而自私。锡命曰:「圣人,形色天性也,以理。释者必外四体,绝六根六尘而[自]私,动静皆违,灭其天也。儒释之本原,其不同如此,[岂]止於毫厘之差而已哉?」○民准曰:「释者至私而[有]我,其量一沟壑也。」○学心曰:「一身无可奈也,至私[而]至小也。」○肇乾曰:「释者灭性。」○天润曰:「圣人之无我,释者之自私,由於心之中正与不中正也。是故心法不可不讲也。」○景星十五赞曰:「体天者,体此者也。儒者之学,体万物而无遗;佛氏之学,外四体而自病;其大小公私之辨判然矣。」
虚灵以察道之体,锡命曰:「虚灵而不察道之体则空。」○民准曰:「人心非虚灵则有物矣,[有]物则蔽矣,道体何在?」○学心曰:「察见道体则虚灵不滞於空。」○肇乾曰:「道体,天理也。」○天润曰:「言静而有养也。」应变以几道之用,锡命曰:「应变而不几道之用则滞。」○民准曰:「应变,权也,权而得中,道之用也。」○学心曰:「知几其神,则应变不滞[於]迹矣。」○肇乾曰:「道之用,天理也。」○天润曰:「言感而能通也。」兼虚灵应变而神之,天理得矣。锡命曰:「不空不滞,则兼而神之,而本然之天理得矣。得之者,非自外得之,我自有自得之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时寂时感,各得其道,非人之所能为也。」○学心曰:「神而明之,体用一原,天之理也。」○肇乾曰:「神之者,一之也。」○天润曰:「合动静感寂而神之,本体见矣。神之者,神之也,勿忘勿助之间。」得天理者曰天人。锡命曰:「能全夫天之所以与我,非天人而何哉?」○民准曰:「人能体认乎天理者,天人之人也。」○邮曰:「人能全其天之所付,则亦天而已矣,故曰:『天之人也』。」○肇乾曰:「天理浑合。」○景星十六赞曰:「得天理者,得此者也。虚灵应变而皆本乎道,则寂感皆天也,动静皆神也,故曰天人,非人之人也。」
至要第十六
至要至要者,其执事敬之一言乎!其合一之机乎!妙哉!锡命曰:「执事敬则心事皆浑成一片,无内无外,无动无静,无时而不然,所谓随处体认天理,二业合一者乎!然人能握其机,则其神妙不可得而测度[之矣]。」○民准曰:「执事之敬,合一之机,吃紧为学之功[也],不可不知其妙。」○景星曰:「此明知行合一之功,圣学切要处。」○学心曰:「心闻之师曰:『敬立而动静浑。』又[曰]:『专於是而不滞於是,其神之所为乎!』以专为敬,奚啻千里?」○肇乾曰:「内外动静,二业合一之旨。」○天润曰:「离事以为心则偏内,偏内则寂;离心以为事则偏外,偏外则迹。敬也者,心事之所由合,内外之所由浑也。千古圣贤之中路也。」○景星十七赞曰:「至要者,立此者也。孰非事也?孰非心也?孰非吾敬之妙用流行也?此吾师所以深体乎夫子之言,以为至要至要矣乎!」
熟之第十七
仁在乎熟之而已矣!熟之者,熟之也。熟之,力也,而至於无所容力焉,熟之至也。勿忘勿助,浑醇而化。锡命曰:「勿忘勿助,熟之之方也,浑醇而化则熟矣。」○民准曰:「若要熟,须从这里过。」○学心曰:「熟之力者,人也,功不息也。无所容力者,天也,天理亦行不息也。」○肇乾曰:「得自然之中路,功力深到则熟矣。」○天润曰:「熟之则力,熟至则化,道无始终,学有深浅也。」熟机之极,无所容其力。锡命曰:「熟机之极则熟之至,莫非天理之流行,何容力之有哉!」○民准曰:「即颜渊所谓虽欲从之,未[末]由也已之意也。」○邮曰:「熟而至於化,化则无容其力矣,不谓之圣乎!」○肇乾曰:「不待用力而仁自存。」○景星十八赞曰:「熟之,熟此者也。充养之极而至於无所容其力,则几非在我,神化自然,其圣人乎!世之燃炭为火,力至其灰自化,此亦其熟之之类也。」
子贡第十八
子贡曰:「得其门而入者寡矣。」然则入道至圣,其必有门乎!曰:孰谓门?曰:勿忘勿助之间,千圣之门也。锡命曰:「勿忘勿助之间,则中中正正,千圣入道所必由之门也。发明至此,大有功於后学矣。」○民准曰:「能识勿忘勿助之极功,则圣可学矣。」○学心曰:「易曰:『成性存存,道义之门。』勿忘勿助,存存之谓也。」○邮曰:「学而得其门●[则自]将寻向上去,升堂而入室。」○肇乾曰:「[勿忘勿助之]间,知行并进,入道之门。」○天润曰:「不徒曰勿[忘勿]助,而必曰勿忘勿助之间,则本[体]昭然呈露,入圣之门洞开矣。」得其门而不至圣者,未之有也;不得其门而能至圣者,未之有也。锡命曰:「断言舍此门则不能以入道,有志於学者,其可不知所从事也哉?」○民准曰:「俗云:『不入虎穴,安得虎子?』不由入圣之门,焉得圣人之道?须认勿忘勿助之功。」○学心曰:「执仁智之见,自以为同出一门,望至圣者难矣。」○景星曰:「此言千古圣人心法之妙也。予尝谓吾师此等处太漏泄天机。」○肇乾曰:「千古格言。」○景星十九赞曰:「得门,得此者也。天下无二道,入圣无二门,勿忘勿助之间,大中之矩,其入圣之门也。吾师屡屡发此以示人,其亦良工心独苦乎!」
二礼第十九
或问礼。曰:礼,二而已矣。曰曲礼,曰仪礼。子思子曰:「优优大哉,礼仪三百,威仪三千。夫威仪者,其曲礼乎!礼仪者,其仪礼乎!故曰:礼二而已。孔子曰:「经礼三百,曲礼三千。」其致一也。是故礼一而已,礼也者,体也,与道为体也。」锡命曰:「三千三百,莫非道体之流行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语曰:『不学礼,无以立。』能体圣人之道者即立也。」○邮曰:「道本有当然之则,礼也者,道之则也。名虽有二,其实一也。」○肇乾曰:「二礼、三千、三百皆天理也,分毫不得增减。」○天润曰:「散於万焉则为礼,合於二焉则为心,一贯之学也。」故善求道者求之礼焉,思过半矣。锡命曰:「指其体,欲人知所求而尽之也。」○学心曰:「自其散於事物者言之,则谓之礼,有三千三百之多;自其本於性命者言之,则无一而非道也。」○邮曰:「欲正人心而敦风化者,舍此无以为也。」○景星曰:「礼也者,天理也,三千三百皆吾心天理之发见也,内外合一之道也。」○肇乾曰:「求之礼而得其天理,其几矣。」○天润曰:「[不]求礼於礼而求礼於心,道斯至矣。」○景星二十赞曰:「礼者,体此者也。礼也者,天理之秩然者也。虽曰三千三百,其实皆一理之流通妙用也。孔子曰『经礼三百』,举其大纲者言也;『曲礼三千』,举其条目者言也;故曰二礼。吴草庐又谓之三礼,何哉?」
射礼第二十
射礼废而天下无成贤矣,燕礼缺而天下无善射矣。故燕也者,将以致夫射也;射也者,所以相射於礼乐,成其德者也,礼乐皆得,谓之成德。故射有迎宾献宾以及众宾,所以致射宾也。燕有迎遵,所以致射遵也。燕有献士,所以致遵耦也。燕有献酬交酢,所以致宾主二射之欢也。射也者,离道也,争道也,不合则离,离则争矣,非所以成德而致贤也;是故有燕酬以合其欢,有揖让以致其敬,有乐宾以宣其和,有司正以节其流,有拾取矢以崇其让,有鼓乐以尽其神,有释获以纪其贤,有升饮以明其不则,有彻俎坐燕以弛其张,渐近自然,卒归之中正。故始以燕,终以燕,而射行乎其间。夫然后礼乐兼备矣。锡命曰:「礼乐兼备,德之成也。世之徒射而缺其燕礼者,可以取法矣。」○民准曰:「古者射以观德也。必须礼乐兼备,射之仪节兼全,斯可谓之成德矣。」○学心曰:「古之明王之修射礼也,所以寓武於文,以明备也。然而射礼行乎燕酬,揖让恭敬,钟鼓和乐之中,所以化其武之心,以明让德於天下也。」○天润曰:「礼乐皆得,得诸心也,得诸心而流行於燕射礼乐之间,莫非一贯也。」○景星二十一赞曰:「成德,成此者也。射也者,所以考德以度衷也,故一会之间而众美具焉。故曰:射以观德。」
礼乐第二十一
礼乐,一道也,深於乐而后知礼。锡命曰:「乐由中出,然后序作,故必深於乐然后知礼。」○民准曰:「礼之节由於外,乐之和由於内。内之和也不由,则礼之节失宜,故曰:深於乐者然后知礼。」○肇乾曰:「心和则乐和,乐和由有序者,以礼乐一道。」○天润曰:「礼知於方深之心,此礼乐所以为一道也。乐必养明后深。」礼乐合一而后内外和顺,盛德之至也。锡命曰:「礼乐皆得,谓之有德。」○民准曰:「人之有德,本於达礼乐也。能和而节,德之盛也。」○邮曰:「乐由於心,礼见於行,必和诸心,而后可以正其行,故曰:深於乐而后知礼。」○景星曰:「礼乐者,心之全德也。」○肇乾曰:「礼乐一则德成。」○天润曰:「自其由内出者谓之乐,自其由外作者谓之礼。出,出乎此也;作,作乎此也。所以合一而为盛德之至也。」礼主禁,乐主发;礼主敛,乐主舒。锡命曰:「禁发敛舒,礼乐自然之则,不容人力,不容分析。」○民准曰:「礼乐有自然之定规,学者不可不法。」○邮曰:「礼以节之,故主禁主敛;乐以和之,故主发主舒。」○景星曰:「谢说得之矣。」○肇乾曰:「礼乐,性情之德。」○天润曰:「有礼之禁敛,必有乐之发舒;有乐之发舒,必有礼之禁敛。自然互相为用而得其中正焉,此礼乐所以为一道也。」乐发而舒之,其内德不可掩矣;礼禁而敛之,其外邪不能乾矣。礼乐之教,其大矣哉。锡命曰:「言礼乐之系於人不小。」○民准曰:「礼乐之用,有益於人也至矣,学者当体之。」○学心曰:「和顺积中,深於乐者也,有和德斯有顺序。」○邮曰:「有乐以彰内德,有礼以防外邪,内外交相培,变化气质其为教也孰大哉!」○肇乾曰:「礼乐,天地正气,其功效之大如此。」○景星二十二赞曰:「一道,一此者也。礼乐者,中和之德也。曰禁、曰发、曰敛、曰舒,合内外之道也。古之先王教人,自洒扫应对至於精义入神,无非此道,故曰:礼乐於人大矣。」
声音第二十二
乐生於音,音生於人心之感,感动於中,故有声以尽其心,有音以尽其声,有乐以尽其音,有鼓舞以尽其神。乐则生,生则恶可已,以形於手足之舞蹈,舞蹈也者,乐之所以尽神也。故乐者,由中生者也。锡命曰:「乐由中生者,又申言乐虽至於尽神之地,亦莫不由中而生也,故乐以养中为贵。」○民准曰:「凡声音之播於外者,皆吾心德之发也。由此而至於神妙焉,则生生不已,其乐当何如哉!」○邮曰:「乐由中生故可以和人心,动天地。」○学心曰:「心闻之师曰:『乐也者,本诸人心,以神感应。』夫本人心至和之气,以达於天地神祗鸟兽,同一和气也,是故一气相动,彼感此应,有不得已焉者,神之所为也。」○肇乾曰:「乐消人心之邪秽,致乐治心如此。」○天润曰:「乐由中生者也。中也者,中也,中心也。发乎中心,协乎中气,和乎中律,而鼓乎天地之中声,此乐之所以神也。」○景星二十三赞曰:「尽神,尽此者也。乐也者,乐也,中心和乐之德也。故鼓之舞之以尽神,可以格天地和,神人皆和,乐之德充塞流行也,故曰:乐由中生。」
变化第二十三
气质变化然后见学焉。士可贤,贤可圣,以其能变化耳。锡命曰:「虽至於圣,亦其元来之本体,非有所加也,人自失之耳。」○民准曰:「学能变化气质,由此而希贤希圣希天,学之有益於人也大矣。」○邮曰:「观昆虫之变化可知。」○肇乾曰:「学得其道,则愚变明,柔变强。」○天润曰:「有意变化,不变化也;变而化之,无容力也;是故学贵自然。」如瓜脱蒂,蝉蜕壳,然后能变化而不反。锡命曰:「变化必如瓜之脱蒂,蝉之蜕壳,无迹可寻,躯壳尔汝,各尽消除,浑是一团天理,然后能复其元来之本体,不如是不足以言变化。」○民准曰:「人之变化气质,无一毫沾滞方可,如瓜之脱蒂,蝉之蜕壳,然后能不反其旧,为学之功尽矣。」○学心曰:「学求变化气质以至於道而已矣。学而未变焉,犹未学也。变而未化焉,变犹未至也。气质如脱壳焉,斯为变化矣。」○肇乾曰:「非岁月可必也。」○天润曰:「如瓜脱蒂,蝉蜕壳,无意之变化也,真变化也。」○景星二十四赞曰:「变化,变此者也。夫学以天理为的为变为至。天理也者,变化之●也,不察见天理,虽终身从事於学而不能变化也。昆虫之能变化,以其有灵胎也,然则天理也者,其学者之灵胎乎!师曰『随处体认天理』,其亦示之以养灵胎者乎!」
学一第二十四
古之学者出乎一,今之学者出乎二。存中以应外,制外以养中,锡命曰:「又存中又制外,便不归一。」○民准曰:「古之学者心事合一,今之学者岐而二之,非所以为学矣。」○邮曰:「古之学者精一之学也,故出於一。今之学者支离之学也,故出於二。」○肇乾曰:「察见本体乃一。」中外判焉,分崩离析之患至矣。锡命曰:「言失其一贯之真。」○民准曰:「外之所行,不由中之所存,内外分析,非为学矣。」○邮曰:「判中外於两途,正所谓支离之学也,患斯大焉。」○景星曰:「孔门之学只是一贯。」○肇乾曰:「不识本体乃离。」○天润曰:「曰存曰应曰制曰养,不特判中外而二之,且有安排布置之患,而非自然合一之妙也。」予为此惧,推程氏之意以达孔颜之旨,而四勿总箴作焉。锡命曰:「所以救分析之患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为学能体四勿总箴,则为学之功切矣。」○邮曰:「於(曰)[四]勿总箴苟深玩而细绎之,一了百了。」○肇乾曰:「翁救世之志,良工心苦。」使人知合内外之道,以不贰乎一贯之教。锡命曰:「一贯之教,无内无外,浑作一片。」○民准曰:「道无内外之分,则一贯之行可悟矣。」○邮曰:「人能於四勿总箴用功,则(如)[知]内外合一之道,而一贯之旨因可识矣。」○肇乾曰:「体认天理便一。」○景星二十五赞曰:「一者,一此者也。理无内外,故心无内外;心无内外,故学无内外。古人为学,即事即心,故论语一书,何事非心也?何心非事也?后之学者始岐而二之,吾师有忧焉,此总箴之所由作也。」
知几第二十五
心含天灵,灏气之精,锡命曰:「言气之精灵者即心。」○民准曰:「心之天灵普万物而照之者,即灏气之精也。」○邮曰:「心,人之神明也,故精灵。」○景星曰:「即大学所谓明德也。」○肇乾曰:「心之本体。」与地广大,与天高明。锡命曰:「广大高明者,心之本体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即天地之广大高明,如日月为天地之精灵。」○学心曰:「心体高明广大,与天地通一而无二也。」惟精惟灵,贯通百体。锡命曰:「精灵指上文之精灵而言也。惟其精灵,是以百体无不毕照。」○民准曰:「此正所谓心者一身之主宰,剌之即知。」○邮曰:「人心与天地之高明广大一也。」○肇乾曰:「心之神理。」○天润曰:「人之心元来是天地之心,所以广大高明,精灵贯通。」非礼一念,能知太始。锡命曰:「言明之极,故非礼之萌於一念之微,即能察而知之,其乾知太始,先天之学乎!」○民准曰:「心之本体萌处,知之最先。」○学心曰:「感应之中有一念非礼之萌焉,其本体之明即觉即勿而化也,是性分上最先用功。」○肇乾曰:「心之几微。」○天润曰:「心之本体谓之礼,心之神明谓之知,本体神明,非几自洞察也。」事虽惟四,勿之则一。锡命曰:「言主一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非礼之事虽有四,而吾之勿视勿听勿言勿动皆本於一心也。」○邮曰:「四勿之功皆出於一心,人其可以二三其心哉?」○肇乾曰:「一者天理耳。」○天润曰:「四勿,一勿也。一勿,由中也,其与制外养中者自别。」如精中军,四面却敌。锡命曰:「言以一却万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学惟如精中军,自不可夺其志也。」○邮曰:「中能立其主宰,则视听言动之非礼者皆不能夺之矣,如中军却敌。」○肇乾曰:「得了天理,即是主将。」○天润曰:「中军精而外敌自去,本体立而非礼自无,虽则四勿,无所用其勿也,便是圣人地位。」精灵之至,是谓知几。锡命曰:「言精灵之至,则能知几而无不照矣。」○民准曰:「精灵之至者,最为先知矣。」○肇乾曰:「存久自明。」○天润曰:「本体常存,自能神明乎感应之间而洞察於几微之际矣。」颜复不远,百世之师。锡命曰:「言此知几之学惟颜子能之,此所以为百世之师也。然则学者其可不学颜子之所学乎!」○民准曰:「颜子之请事斯语乃知几之学也,吾师谓其为百世师,万世之公论矣。」○邮曰:「颜氏之子,不迁不贰,所谓不远复者也,其真足为百世之师乎!」○肇乾曰:「只是默识。」○天润曰:「能知几则复不远,所以无贰过也,宜乎百世师之。」○景星二十六赞曰:「知几,知此者也。程[子]四勿箴极为明切,但犹分四事,吾师恐人不察,乃作总箴,故曰:『事虽有四,勿之则一。』明炳几先,乾知太始,其颜子先天之学欤!」
几始第二十六
己私一念之萌焉,则见其几而勿之。乾知太始,圣人之学也。易曰:「颜氏之子,其殆庶几乎!有不善未尝不知,知之未尝复行。」其知几乎!知几其神乎!锡命曰:「此与上二章皆互相发明知几之学。」○民准曰:「非至明无以察其几,颜子至明矣,知几其神乎!」○邮曰:「一念发动之初,几也。真几之所在而不夺於外诱,非至明乎其神哉?」○肇乾曰:「颜子见几太早。」○天润曰:「未尝不知,未尝复行,以先知也。先知也者,乾知大始也,此所以庶几也。今求其气象,惟自然时得之,惟息存时得之。」○景星二十七赞曰:「庶几,庶几此者也。几者,动之微,勿忘勿助之间,非颜子孰能知之!明道其正传也矣。」
精神第二十七
或问:「慈湖以心之精神是谓圣,何如?」曰:「此非孔子之言也,孔丛子之语也。夫精神必得中正焉,斯道也。否则牛马之奔奔,昆虫之欣欣,皆可谓曰圣乎?此吾折衷之作所以不得已也。」锡命曰:「此即知觉运动生之谓性之说,此说行而天下后世以气为性,且有任性废学之病,其为害可胜言哉!折衷之作,与孟子辟杨墨之功一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世之论圣学者纷纷,吾师惧学者之失其真也,故引慈湖之言病,中道以折衷之。」○学心曰:「天下之至精,天下之至神,乃中正为之也。」○邮曰:「佛言蠢动含灵皆有神性,慈湖谓心之精神是圣,正与之同。」○肇乾曰:「慈湖偏内为心,象山未必至此。」○天润曰:「慈湖言心而不言正心,言精神而不言本体,禁止意机,便不事体认,故其猖狂自恣,不知自欺,而敢於非圣人之言,不有折衷,安知天下后世不胥为夷教也?」○景星二十八赞曰:「慈湖,昧此者也。圣之所以为圣者,以其纯乎天理也。慈湖以精神言圣,则非圣矣。此即心见性之意,吾师所以折衷也。」
由中第二十八
视听言动,不由中出焉,天职废矣。锡命曰:「天职者,天之所以与我之性分,故曰天职。」○民准曰:「凡一身之主宰,皆本於心,则非外物能夺之矣。」○学心曰:「天职废者,言无中主也。存中至则感於中,由中而达於外者,天之职也。」○肇乾曰:「不由中出,伪也。」○天润曰:「视听言动不由中出,则耳目口体痿痹不仁矣,非践形也。」庶事庶物,不由中应焉,万化息矣。锡命曰:「万化息则本然之生理灭矣,由废其天职之所致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众职皆由於心,则天理存矣。」○邮曰:「职废则化息,皆心之咎也。」○肇乾曰:「不由中应,蔽也。」○天润曰:「不由中应,则物交物,生意不贯也,故万化息。」支离也,锡命曰:「信离物我而为二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心事不相关则失其体矣。」○邮曰:「内外合一,何至支离?」○肇乾曰:「内外动静判也。」○天润曰:「形与神离,事与心离,是谓支离。」故至一则一矣。锡命曰:「言合物我而一之,则本然之体一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心事合一则天理存矣。」○肇乾曰:「识得心性则一。」君子之学,内外合一,动静合几,体用合原,物我合体。锡命曰:「四合只是一合,功极密,极其中正而无支离之病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为学之道无二致,合而一之,斯已矣。」○学心曰:「合一之学,大中至正之矩,大成之道也。」○肇乾曰:「千载之下得孔孟之要指。」○天润曰:「合内外动静体用物我而一之者,以本体常存故也。」○景星二十九赞曰:「致一,致此者也。此段正发明孔门一贯之旨,极为明白,今之学者有内外离析之患,正坐不识心耳。此心性图所以有功於后世。」
大矣第二十九
斯体也,其大矣哉!宇宙於我通一无二,宇宙之化即吾之化。锡命曰:「宇宙之化即吾之化,即图说所谓混然宇宙,其[气]同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吾之理即天地之理,吾之气即天地之气,(太)[大]孰甚焉!○邮曰:「全体既复,则物我无间,感应无穷,化机在我矣,一何如哉!」○肇乾曰:「心体与天为一。」○天润曰:「人性与天地同体,心与天地同神,此心性於人为至贵也。」天地万物位育,亦复其本体,全而归之焉耳。锡命曰:「此与图说第六节互相发明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此见圣人之极功也。」○邮曰:「所以能成其位育之功者,岂有所加哉?亦惟复其本体,全其付与焉耳!此圣学所以为易简也。」○肇乾曰:「父母全而生之,子全而归之,扩充本体而已矣。」○天润曰:「复之,复其本体也。」○景星三十赞曰:「全归,全此者也,心性图尽之矣,是发明此意。」
跃如第三十
见其参前者、倚衡者、跃如者,皆自然焉,真见也,其在勿忘勿助之间乎!锡命曰:「此与第二章『勿忘勿助,无为而为,有事於斯,若或见之』之意同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此言见道之真,作圣之功密矣。」○学心曰:「谓之自然,则非著意也;谓之真见,则非想象也;唯善学者觉焉。」○肇乾曰:「川上卓尔,是是物也,时时要体认。」○天润曰:「勿忘勿助之间,即本体自然,安得不真见。」○景星三十一赞曰:「真见,见此者也。此乃心体昭然呈露处,见此谓之见道,知此谓之知性。学之头脑,其大矣哉!」
五伯第三十一
三皇其旦乎!五帝其朝乎!三王其昼乎!五伯其夜乎!天理为阳,锡命曰:「无所为而为,公平正大者,天理也,故为阳。阳者,人道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五帝三皇之道,大中至正;五伯之术,偏曲诡异。五帝三皇[之]道即天理,此所以为阳也。」○肇乾曰:「天理(一)[二]字,千古圣贤只同一贯。」术数为阴。锡命曰:「有所为而为,崎岖邪曲者,术数也,故术数为阴。阴者,鬼道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五伯之道皆术数,此所以为阴也。」○邮曰:「以皇帝三王之道而为天理,五伯[之道]而为术数,人见之如黑白之易分矣,於名教岂小补哉!」○肇乾曰:「术数者,后世小人各出机巧。」故五帝三王没,万古如长夜,哀哉!锡命曰:「鬼道行而人道息,天理晦蚀,万古之人皆以伪而乱真,伥伥乎莫知所之,如长夜然!叹其可哀,使人知其可哀而自哀,诚其心以复其天理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此见大义乖而异端起。」○学心曰:「所赖者,圣王天理之学万古不磨,人得而传焉耳。」○邮曰:「然则任世道之责者,其亦知哀所哀乎!」○肇乾曰:「不明五帝三王之道,则醉生梦死如夜耳!」○天润曰:「伯术兴则王道息矣!乃有谓五伯如冬,则犹为昼乎!阳乎!则邪正真伪无由别矣!」○景星三十二赞曰:「得此者阳,失此者阴,圣王之道,大中至正,如日月之昭明,朗然不昧,故曰阳道。其余是外非内,支离口耳,皆阴也。阴阳之别远矣哉!」
神交第三十二
遐哉邈矣!识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周公,何面何目,而若相知之深焉!神交也。锡命曰:「世有当面蹉过而不知者矣,而况於神交乎!」○民准曰:「此可见千圣一心,万古一道,其气同也。」○邮曰:「精神相为感通,古今不能相间。韩子曰:『旷百世而相感。』其神交之谓乎!」○景星曰:「一理自相流通。」○肇乾曰:「学术同则心同,心同则气同,故其相知相信之深也。」○天润曰:「心同神气同,自不能隔其千古之交也。」故孔子梦周公,高宗梦傅说,舜梦拜乎丞,其心之神交通也。锡命曰:「举孔子、高宗、大舜之事,以见数圣人之神交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列圣之梦,心梦也,神之通也。」○学心曰:「宇宙内一神气之充塞流行耳。千圣同神,神同则神孚而交矣。」○肇乾曰:「孔子、周公、傅说、大舜同是一个天理。」○天润曰:「圣人之神气即天地之神气也,所以无幽明古今之别也,故圣人之梦非梦也,梦即真也。」通天而天,通地而地,通万物而万物,通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周、孔而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周、孔,一志气之相动也。锡命曰:「通天地万物而天地万物,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周、孔而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周、孔,亦志之专一相为感召,紧要在心之神,志气相动亦心之神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一气感通於天地万物列圣,而不遗其神矣。」○学心曰:「[神]交者,神通也,志气之相动也,一神之所为也,其天人神道天理之至妙至妙者欤!」○肇乾曰:「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周、孔之志之气,正是天命流行中正处,千古不磨。有志者开眼便见。」○天润曰:「天地万物,幽明古今,通同一体。志气之动,动以此也,知此则知道也。」○景星三十三赞曰:「神交者,交此者也。悟得此意,则古今物我宇宙内都混成一片矣。」
至善第三十三
曷谓至善?以言乎心身之应家国天下之事物之理之纯粹精焉者也。纯粹精焉者非他也,吾心中正之体也,明德亲民之奥也,其体用之一原也。是故止至善而明德亲民之能事毕矣。锡命曰:「家国天下事物即吾心同体中正之理。」○民准曰:「以一身之小而应乎天下国家之大,其[惟]至善乎!大人之事毕矣。」○学心曰:「事物之理何以为吾心中正之本体也?心外无事也,心事合一也。」○邮曰:「至善者,明德新民之实也。」○肇乾曰:「随处察见天理便是至善。」○天润曰:「止至善,程子曰:『明德亲民不分人己,自是成德者事。』」○景星三十四赞曰:「止至善,止此者也。大学一书,其要只是格物,故自天下国家逆推而至於格物,又自物格顺推而至於天下平。是故格物也者,止至善之谓也,止至善则家国天下之理皆举之矣。圣人以易简博约之道一口打并示人,后之学者犹有二三其说,何耶?」
中庸第三十四
中庸者,本诸性而道行焉,本诸体而用具焉,本诸中而和生焉。是故君子慎独养其中而已也。中立而和生焉,修道教、致中和而位育成焉,是故一体也。锡命曰:「大学至善,中庸首章,观心性图说尽之矣,其真得曾子、子思之正传也。」○民准曰:「中庸之道,性道教而已。诚能推之而致其极,位育尽之矣。」○学心曰:「其要在戒惧慎独以养其不(诸)[睹]不闻之中而已。」○邮曰:「学而至於位育,至矣,尽矣,亦不过由其存养而致之耳。」○肇乾曰:「愚闻之师曰:『致者,推而达之,如春秋『致女』,仪礼『主人致爵於宾。』致於家、致於国、致於天下,而中和达於家国天下,和气生位育,此性此体此中须要察识。」天润曰:「性也、体也、中也,一也,随在而异名耳。有慎独之功,斯有中和位育之用,故天德王道,其要只在慎独。文公记李延平论此章云:『先言慎独,后及中和。』言用慎独之功,然后有中和。家翁之意正与之合。许大位育功用皆在慎独。」○景星三十五赞曰:「一体者,一此者也。古人问学皆有头脑,如木之有根也,而枝叶花实之所由生也;如水之有源也,而千流万派之所由出也。是故中也者,万化之原也,而位育之大,一原之充周也。此圣学之正脉也,其至切矣,其至切矣。」
尽心第三十五
内外动静,一而已矣。或曰:孰能一之?曰:惟尽心者能一之。是故圣人之学,尽心而已矣。日月之全莫或掩之,故能尽其明;天地之全莫或尚之,故能尽其大;圣人之全莫或蔽之,故能尽其心。不蔽则虚,虚则明,明则高,高则广,广则大。广大高明不在乎他,在乎尽心而已矣。是故高明配日月,广大配天地,尽心之妙配至德,其惟圣人乎!锡命曰:「心之本体本广大高明也,惟内外动静分,始蔽之矣。去其所以蔽之者,则心尽而本体复矣。」○民准曰:「合内外动静而一之,则心之本体尽矣。此所以为圣人也。」○学心曰:「尽心而后内外动静混,高明广大,心之本体,惟尽心者见之。尽心至善中和之指,非先生发明,其孰能之?」○邮曰:「人之一心,万物咸备,全体在焉。苟尽而生之,无少亏欠,则内外动静浑而合一,包贯罔遗,可与天地察矣。」○肇乾曰:「天理便是性,察见而涵养之,便尽心。」○天润曰:「心孰蔽之欤?不觉则蔽。蔽孰去之欤?觉之则去。觉,自觉也,恒觉存乎养。」○景星三十六赞曰:「尽心者,尽此者也。心体如明镜焉,本无内外动静之分,唯自私者始蔽之耳。能尽其心,则高明广大之体复,而内外动静浑然无间矣。如日月之照临,其或掩之也,故圣人之学,尽心焉至矣。或曰:一图尽之,何假於说?又何假於子之三十六赞乎?曰:「道体无穷,故赞之不足,而二赞之,而三赞之,以至於三十六赞焉!岂得已哉!岂好多言哉!」
心性书终
心性书或问有序
或曰:「心性图,七生之解之赞是矣,而子又有或问之著焉,何居?」曰:「或问所以推解赞之所不尽者也,故曰:引而伸之,触类而长之,而天下之理始备矣。」
心性图首章一。或问:「心性图书同问注释书成,尹先既得而捧读之,不释手矣。有一高士在旁叹曰:『此书真不可不传之世矣。但此书首云:性者天地万物一体者也。吾犹未喻。』」任答之曰:「性者即吾心生理之全体者也。能识吾心生理之全,则知性为天 地万物同体矣。●●而万理万化焉。」
或问曰:「三代之事,言心不言性,言性不言心,而师翁并言心性,何谓也?」曰:「尧舜禹相传,言道心矣而性在其中,足矣。然必曰:『惟精惟一。』所精一者非性而何?孔子又说仁义,孟子又说仁义礼智,何也?至於佛言即心见性,则以心为性,非矣。故明道有『心如谷种,仁则其生之性』之说是也。说心不说性可乎?盖性字从心从生,盖心之生理也,正言乃备。」
或问曰:「朱子解四端。」曰:「『犹物在中而端绪见於外。』而●之次为:『端,有始也,良心发见之始也。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明,而仁义礼智由此焉始分。』其倚弗异可也。今子且看未发时连恻隐羞恶辞让是非皆无,如何尊得仁义礼智来?更何有四德之名来?」
或问曰:「戒惧慎独以养中,与朱子静存动察之说如何?」曰:「中庸有两节,下文慎独一节即申上一节之意,观文势可见。凡用功皆动也,子试看戒惧慎独字样非动乎?慎动以养静也,纔用功时已不是静了。」
或问中立和生之说。曰:「有此体则有此用,无中安得和来?然中和虽人人同有,而失之者多。若无戒惧慎独之功,如何有此中和?有此中和,大本达道至矣,又何容更致於内?文公诗有云:『但得心存即是敬,莫於存外更加功。』今云:『於戒惧而约之,於谨独而精之。』何耶?惟致之於外,家国天下政教,遂成化育耳。余见中庸测。朱文公云:『李延平先生说中庸,先言戒惧慎独,后至中和,极有之第。』后皆忘之,孤负此翁。」
性第二章。或问:「自然之义,朱喻老庄亦曰自然,何也?」曰:「石翁先生曰:『学以自然为宗。』此至言也。今吾师益发明之,尽矣。老庄明自然,何尝望见自然影子?夫耳目口鼻,形色天性也,天性乃自然也。老子乃欲黜聪明,逆天性矣,何得自然?物之不齐,物之情也。庄子乃欲齐物,是强其物之理矣,何得自然?故曰:『齐物到头争。』」
通二章。或问神之义曰:「天地人物,神之所为乎云云,何谓也?」曰:「人与天地万物皆器也,神则妙万物而无迹。石翁先生曰:『神理乃天地万物主本,长在不灭。』知此则能握其机矣,勿忘勿助其功乎!」
三章.或问曰:「既曰天君,又曰天窍,又曰天则,何谓也?」曰:「皆天也。自其主宰而言为天君,自其贯通而言为天窍,自其天然不易之矩而言为天则。」
四章.或问曰:「息与天通,与天无极,而存之乎呼吸,何谓也?」曰:「人之气即天地之气,只隔一层皮肤耳,便生尔汝之私,即与天地不相似。试看婴儿在母腹里,一呼一吸,即母之呼吸,何曾有尔汝来?认得此理,须由此而存存,自养成片段,所谓全而归之。故曰:『息息存存,道义之门。』」
五章.或问曰:「察伦,舜之人伦何哉?察也,察诸心也。何谓也?」曰:「孟子拳拳独以明物察伦称舜,何哉?人只於亲义序别信硬行将去,此外袭而取之也,行仁义之学也。若伦理之察,於心吻合为一,随感而发为亲义序别信,此集义所生也,由仁义行之学也。翁既言之详矣。」
六章.或问曰:「亲义序别信由心生,何谓也?」曰:「此与五章之指同。尧舜之道,孝弟而已。记曰:『父子有亲,君臣有义,长幼有序,夫妇有别,朋友有信。』」「翁言父子生亲等言,何谓也?」曰:「未遇父子时,何有亲来?及遇父子而亲乃生耳。他仿此。」
七章.或问曰:「学,觉而已。」曰:「即程明道所谓门觉问濂溪所谓明通者也。心要常觉,然须知所觉者何事。只徒常知常觉,便无头脑了。」
八章.或问曰:「聪明圣智达天德,何谓也?」曰:「与上章同。聪明睿知而不达天德者,世儒之徒知也。知天地万物之道,乃实知也,乃真知也。」
九章.或问曰:「中思其神乎!何谓也?」曰:「中思则气清而神明浑一不测,应万变而无穷矣。」曰:「与近之指同乎?」曰:「中思则不驰於前后左右。近思、思无邪、思不不出其位,在其中矣。」
十章.或问曰:「夫学常知,何以为圣也?」曰:「此与良知同而异,须求所知者何事。语默进退有道,知通乎道,乃良知也。」
十一章.或问曰:「易曰:『艮其背,不获其身;行其庭,不见其人。』翁云:『不获其身,必有获也;不见其人,必有见也;言有主也。』何也?」曰:「获也、见也、主也,皆指天理也,使人不流於虚无也。人己两忘,内外合一,动静浑而道在我矣。」
十二章.或问曰:「人心常生,何以为天行之健也?」曰:「人心常生生,如天之运行不息,天人之气一也。翁曰:『人心常生,天道常运。』」
十三章.或问曰:「既曰心无一物则浩然矣,又曰无一物不体则浩然,何也?」曰:「孟氏谓浩然之气塞天地之间,程子曰:『天人一也,更不分别,天地之气浩然即人之气浩然也。』然天地之气体物不遗,何所不包?夫然后见其浩然也。至虚至实,虚实同体。若释氏之学,非不曰心无一物,而不知无一物不体,何足以为浩然?」
十四章.或问曰:「儒释何以异也?」曰:「观儒者寂感之一与释者体用之二,判然矣。」圣人何以体天地万物而无我?」曰:「与天地万物同,又安得我?」曰:「释者何以外四体六根而自私也?」曰:「物我本无外,外之即私也。」
十五章.或问曰:「虚灵以察道之体,何谓也?」曰:「虚灵未应,其体澄然也。」曰:「应变以几道之用,何谓也?」曰:「应变无穷,万化万变出焉,非用乎?体用一原也。」
十六章.或问曰:「执事敬,何以为至要乎?」曰:「此理彻上彻下也。上则为居处之恭,下则为与人之忠,合上下而一之,非至要乎!」
十七章.或问曰:「仁何以在熟之也?仁如何熟?」曰:「熟之者,熟心也。心熟则仁存,心之外更有何仁可熟?记曰:『颜子三月不违仁,只是心生。』是也。熟之至浑化,即圣人不息则久也。」
十八章.或问曰:「得其门而入者寡矣,何谓也?勿忘勿助之间,何以为千圣之门也?」曰:「此如为方员者之在规矩也。规不规,矩不矩,何以为方员乎?譬如求仙者只念仙,不从火候彻功夫,可以为仙乎?勿忘勿助之间即火候也。」
十九章.或问曰:「礼二而已矣,何谓也?曲礼、仪礼、周礼并为三礼,先儒传之久矣,翁何取为二礼也?」曰:「翁两举孔子子思之言以明之,尽矣。云三礼者,汉儒之陋地。观周官皆治天下之制,明白如大明官制,何得并列三礼?自汉至今误矣。」
二十章.或问曰:「射礼废天下无成贤,何谓也?」曰:「观师翁释射礼之义,燕礼夹於射之中,容体比於礼,节奏比於乐,礼乐皆得,非成贤乎?世之射无燕礼者,角力耳,何足为贤?」
二十一章.或问曰:「周子曰:『礼先而乐后。』师翁乃谓乐先而礼后,何谓也?」曰:「皆是也。礼先乐后,言天下之礼乐也,故曰:『积德百年而后兴。』乐先而礼后,言一身之礼乐也,故曰:『礼乐不可斯须去身。』或者舍百年之说取斯须之说,是知其一未知其二。」
二十二章.或问曰:「乐何以由中生也?」曰:「孟子:『乐之实,乐斯二者。乐则生矣,生则恶可已也?恶可已,则不知手之舞之、足之蹈之。』非由中乎?然必有中和之极,而后可乐之道,难矣哉!」
二十三章.或问曰:「气质何以能变化?」曰:「熟之而已矣。瓜脱蒂、蝉蜕壳,岂容欲速?气一刻不至,不能强化。速化之言,妄言也。观物之变化必至其时,言何容易?」
二十四章.或问曰:「古之学者出乎一,何谓也?」曰:「道本一而已,天本一而已,心本一而已。二之,是二天也,其可乎?而况可以三四乎?」
二十五、二十六章。或问曰:「颜子庶几,何谓也?」曰:「先儒以颜子仲子之学分乾道坤道 是也。要思得之。任闻之师曰:『阳明子谓颜子没,圣人之学亡。亦是也。盖四勿功夫, 无颜子至明至健之德,如何做得?言动尚有可据,犹往往不觉失之於几微之际。耳目之视 听,如电光之飘忽,如迅雷之疾,不及掩耳,不知不觉化视听了。故子於四勿总箴,紧要 在如精中军四面却(敝)[敌]二句,精中军正补颜子之至明至健也。乾道者,乾知太始,圣人之学也。若出门使民,有所依据,故为坤道,坤作成物,贤人之学也,故夫子不以四勿告仲弓,而独以告颜子也。有圣人之[学],有先天之学,颜子是也;有贤人之学,有后天之学,仲弓是也。今以常人用颜子功夫,如说上天,徒说天耳,如何上得天?所以吾於总箴只说精中军乃能却敌。易说颜子有不善未尝不知,知之未尝复行,言何容易?常人缘何做得?虽程伊川作四勿箴亦错了,况又分四者为箴,不成逐件去做否?盖未喻夫子之意。』」
二十七章.或问曰:「慈湖以心之精神是谓圣,而翁以为非,如耳目精神也,中正乃道,何也?」曰:中正[则]为聪明之德,徒以精神为圣,陷於告子生之谓[性],佛蠢动含灵皆有佛性之说。」
二十八章.或问曰:「由中之说何谓也?」曰:「万变万化皆心之妙用,皆从本心天理流出,乃所谓一也。若由外制则二矣,合二而一,存乎人焉耳。」
二十九章.或问曰:「何以谓之大也?」曰:「与天地同体并化,故曰大。见大而后涵养之功有所措。」
三十章.或问曰:「卓尔跃如,何以谓之自然也?」曰:「即石翁所谓形而斯存,夫存者谁使之然?皆於勿忘勿助之间发之,不由想象,莫非自然。」
三十一章.或问曰:「皇王帝霸何以分旦昼夜也?」曰:「此世道升降之运使然也。又以见自霸以降,万古长夜之为可哀也。」
三十二章.或问曰:「遐哉邈矣一章之指何谓也?」曰:「万古一道,千圣一心,感通之妙,志气相动也。如一池水,一动皆动。知此者则知道矣。」
三十三章.或问曰:「曷谓至善?」曰:「此体用之一原,圣功之极至也,翁数十年体认之精蕴也。明道明[德]亲民不分人己,是成德者事,谓至善也,与此[说同,不]可漫浪观之。」
三十四章.或问曰:「师翁中庸测首章之指何谓也?」曰:「此乃子思子明道之书,首章亦尽 之矣。首言天命之谓性,如时文破题相似。道也者二句如承题,下文二节为开讲,结束极有条理,一节一节推去。戒慎恐惧一节说敬以养之功夫,莫见一节复申上文,以慎独尽戒惧之义。有此功夫,则中立而和生,大本达道,圣之极矣,更致将何处去?惟致之家国天下,此即修道之教,至位育亦只全而归之。从古道中庸者未及此也。」
三十五章.或问曰:「广大高明之指何如?」曰:「人之本心自广大高明,惟物欲蔽之,故心体不尽,失了广大高明之体,如明镜相似,掩了一分,失了一分明,二分至十分,则全失明了。翁以日月之明,天地之大,喻圣人能尽心,其至矣。尽者,全体无亏之谓。」任曰:「此心性图书乃我泉师翁数十年体会之精蕴也。首末三十五章,中间言语非一,心性之全体大用备见矣。」问者曰:「吾偶在旁得睹此书及诸君之释,其鬼神使吾,来乎!吾心盖勃勃焉莫遏矣。」又问曰:「一图尽之矣,而钟子之赞至於三十五焉,何谓也?」曰:「心性之蕴广矣,大矣,其无穷矣,言[之不]足,又从而言之,至於三十五焉,而心性之蕴乃尽尔也。」未达。曰:「其言虽大,可以喻小。然 则伏羲画八卦足矣,文王又重以六十四卦;彖词足矣,周公又有爻词焉,孔子又有(击)[系]词十翼焉,何也?道体无穷故也。任爱或者之性之敏之悟,随问而答之如此,录与同志者,其商之焉!」
嘉靖三十二年闰月吉日,门生霍任顿首著。
心性书跋
心性书成,锡命敬而玩之,真见此书之至广至大、至切至要、至精至微、至近至远、至简至易、无非发诸心性也,无非明诸心性也。扫荡支离,直见本体,立中正之则,开入道之门,不著纤毫人力,不犯纤毫手段,混沦其再见矣。因为之注赞,以告夫同志,亦窥见先生之恍惚也,岂能知先生之大全哉!
嘉靖壬子十月初五日,门人谢锡命顿首谨跋。
重刻甘泉先生心性图书
门人知新城县事番禺粤白郭大治
嘉靖甲寅五月十有八日,迎养新城,喜萱亲至,肃刍马,介行李於渌[川]之水次。既入衙,躬定省外,首出天关手翰,展诵尊师默翁湛老先生来教,丁宁以体用同源,天德王道圣神之功用。嗟乎!武城礼乐,於师训克尊矣,非焉用牛刀之莞,曷以显学道爱人之征?兹新城僻寂,与武城岩险有异,而默翁以八十有九之年,惓惓乎政学道德之诲,言偃之后,一莞未开,而天伦无涯之乐,照耀简编。复出道林蒋督学刊行心性书,俾得万里同席。大治何幸,获睹明训之全欤?前乎此者,迪闻吾舅寄斋翁梁景仁字宗列者,游白沙之门,窃绪余以私淑於自然之趣,寻之而未得,嗣是奔走於升斗粟,为禄养计。逮事八十之亲,老於萍乡,扶舆东归,而宗人冢山郭肇乾辈养盛天关,不失山林一老,皆默翁所训诲也。大治时年四十有五矣,耻孔无闻,欣就正於先觉,乃旅进天关而抠趋焉。既数月,益闻所未闻,於白沙自然之旨,天理散见於随处体认之间,自信半生不虚,而若有遇焉。朝夕睹心性图,悟其理而未显之言。今观斯书,始信道林克传先生之盛,集七生之成,以上溯千圣之渊源也。友人铁峰邓楮虑斯传之弗广,私有启於予。予以先生之公见公闻者,与天下之士公之,姑以记厥时日。
甘泉先生续编大全卷之三十二序
非老子叙
叙曰:非老子何为者也?非老子言也,非老子之作也。道其道,德其德,非吾圣人之所谓道德也,是以知其非老子聃之作也。聃称年踰几百,夫历年弥久,宜道德弥邵,古之称耇老成人者曰:「其稽我古人之德。」曰:「其有能稽谋自天。」今观老子道德上下篇,无一言暨乎天理者,其能稽谋自天乎?无一言发明乎六经之指者,其能稽古人之德矣乎?无老成敦厚之气,而有少年驰骋纵横之风;非怪诞不经之语,则权谋术数之指。予故知非老聃之所为作也。记聃为周柱下史,多闻博古,必贯穿三坟五典六经之奥者,而谓聃为此书乎?如聃为此书,则聃之志荒矣。异言流播,伪以传伪,而不知此书称「失道而后德,失德而后仁,失仁而后义,失义而后礼。礼者,忠信之薄。」是薄礼而不为者也,乃称孔子问礼焉,何居?又称犹龙焉,何居?夫问礼之言是,则薄礼之言非也;薄礼之言是,则问礼之言非也。故知上下篇决非聃之作也。又称关尹喜请作道德经五千余言,今观五千言可一言而尽之,曰「无」之一字足矣,奚以五千之游言,谍谍呶呶乎为哉?其必喜之徒伪为之也,其伪泰誓之类也乎?其汲冢之周书之为也乎?未可知也。世之倍圣离道之君子,曲为忆说,又从章而解句释之,以圣经贤传之言附会其说,并称二圣。或援孔以入老,或推老以附孔,皆望风捉影之为。语云:「河豚可食,命亦难舍。」其言可悲也,是无怪乎前此问礼犹龙之说之附会矣!今且不暇鸣鼓而攻之於庙庭也,特为此惧,闲先圣之道;又恐诐淫邪遁之言,或蔽陷离穷乎我也。夫孟子之学必先於知言,学者常知言焉,则邪说不能入之矣。故予忘其年之耋耄,词而非之。非之,所以明先圣之道也,实不得已也,予岂好辩哉?予岂好辩哉?
嘉靖戊申四月望八十三翁甘泉湛若水在西樵之烟霞洞书。
甘泉先生续编大全卷之三十二
非老子辩道德篇非(者)[老]聃所作。
门人顺德萧时中校刊
道德经上篇
道可道,非常道。名可名,非常名。
非曰:易曰:「一阴一阳之谓道。」上下精粗皆具矣,何其直截明白也。老子此言周遮支离,欲求高远无名,已不识道,反又晦焉。盖下一道字即是名矣,岂名外又有无名之名耶?
无名,天地之始。有名,万物之母。
非曰:易曰:「形而上者谓之道,形而下者谓之器。」同一形字,只上下之间耳。老子以无名有名分天地万物,与易相反矣。况以道观天地万物,则天地亦一物耶!
故常无欲以观其妙,常有欲以观其徼。此两者同出而异名,同谓之(谓)玄。玄之又玄,众妙之门。
非曰:欲岂可有?有欲即非道矣。中庸:「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,发而皆中节谓之和。」周子曰:「一者无欲也。」此乃道也。今老子以已发为有欲,是情炽而性荡矣,何玄之有?故老子非知道者。
右第一章
天下皆知美之为美,斯恶已。皆知善之为善,斯不善已。故有无相生,难易相成,长短相形,高下相倾,声音相和,前后相随。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,行不言之教。万物作焉而不辞,生而不有,为而不恃,功成而弗居。夫惟弗居,是以不去。
[非]曰:道二,善恶而已。善即知善,恶即知恶,此秉彝之性也。拂人之性,非人也。孟子曰:「无是非之心,非人也。」[善]善恶恶而己无与焉,此圣人所谓无为也。今必欲[善]恶皆忘,然后谓之无为,吾恐矫性之过,即反有为。●句句似是而实非。
右第二章
不尚贤,使民不争。不贵难得之货,使民不为盗。不见可欲,使心不乱。是以圣人之治,虚其心,实其腹,弱其志,强其骨。常使民无知无欲,使夫知者不敢为也。为无为,则无不治。
非曰:舜有天下,举皋陶;汤有天下,举伊尹;非尚贤乎?●不仁者远矣,夫何争?人之为盗,多为衣食布帛,此●●●之物也,何以亦生盗邪?虚心则实理存,何待●●●其志气则至大至刚,何待●●●皆修●●●●●●●●●民之说也后儒解●语●●●●之,正原此说之流弊。秦欲愚黔首,此说倡之也。
右第三章
道冲而用之或不盈,渊乎似万物之宗。挫其锐,解其纷,和其光,同其尘,湛兮似若存。吾不知谁之子,象帝之先。
非曰:道体精粗上下无不贯,而徒以冲言道者,非知道也。道在我,随感而应,物物各足,而道体无穷也。非用之也,感应自然之机也,道著用便不是。挫锐解纷,和光同尘,皆出有意之私。圣人戒无意必固我,何谓乎?吾不知谁之子,象帝之先,皆出想象。若字上加一似字,又多了。
右第四章
天地不仁,以万物为刍狗。圣人不仁,以百姓为刍狗。
非曰:天地之性人为贵,故民吾同胞,物吾与也。故曰:「亲亲而仁民,仁民而爱物。」而以刍狗视之,不仁者也,无人心也。故太史公论申韩极惨礉少恩,皆於道德之意,况天地民物本为一体,而云以者,此以彼之谓,实二之也。道岂如此?
天地之间,其犹橐钥乎?虚而不屈,动而愈出。
非曰:一气阴阳,消息运行,自屈自信,非若橐钥须人动之为二也。此可谓知道之言乎?
多言数穷,不如守中。
非曰:道德经可一言便了,而犹数千言者,何也?且圣人谨言,正为恐其放心也,故曰:「仁者其言也讱。」不为数穷而后戒多言也。
右第五章
谷神不死,是谓玄牝。玄牝之门,是谓天地根。绵绵若存,用之不勤。
非曰:儒道亦言虚,然虚实同体,虚中有实,实中有虚。而独言虚者,虚无之弊也。况以谷言虚,则谷有限而虚无穷。如天之太虚,虚中流行运化,无非实理,何尝独虚?而生生化化,不舍昼夜,此生意何尝有门?若言绵绵若存,用之不勤,颇似孟子「勿忘勿助之间」矣,而孟子则先曰「必有事焉」。本说理,而老子此言则说气,所谓「句句合,然而不同,看得破,许汝具一只眼者」,真知言也。达者信之而世儒惑焉。
右第六章
天长地久。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,以其不自生,故能长生。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,外其身而身存。非以其无私邪?故能成其私。
非曰:天地运化,道之自然不息,故曰生生。不可以言自生,亦不可以言不自生,此不字是谁不他?是老子以私窥天地也。圣人体天地之道,亦本於自然,纯亦不已,亦不曾有意后先内外其身也。圣人,天地之道,廓然大公,故能成其公,非成其私也。
右第七章
上善若水。水善利万物而不争,处众人所恶,故几於道矣。居善地,心善渊,与善仁,言善信,正善治,事善能,动善时。夫惟不争,故无尤。
非曰:圣人体天地之道,刚柔阴阳惨舒,莫非自然。遇争战则争战,遇揖让则揖让,安土敦仁,无往而非天理之自然,而我无与焉,此大中至正之道也。观此言一一有为,非自然矣。世儒谓老庄明自然,遂以自然为戒,惑也甚矣!
右第八章
持而盈之,不如其已。揣而锐之,不可长保。金玉满堂,莫之能守。富贵而骄,自遗其咎。功成名遂身退,天之道。
[非曰:]●亦保守之道,但其本已错了。吾道自足,何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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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辐毂而专用无,可能行乎?可知不必说无而但说有,则无在其中矣。
右第十一章
五色令人目盲,五音令人耳聋,五味令人口爽,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,难得之货令人行妨。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,故去彼取此。
非曰:此圣人乃老子所谓圣人,非吾道之所谓圣人也。五色、五音、五味、田猎,理之所有者,圣人制礼以节之,故非独不为害,而且有养也。舜曰:「予欲观古人之象,日月星辰,山龙华虫,作会宗彝,藻火粉米,黼黻丝绣,以五采彰,施於五色作服。汝明予欲闻六律五声八音,在治忽,以出纳五言,汝听。」今老子不归罪於人而归咎於物。又曰:「为腹不为目。」是欲涂人之耳目矣,是乱天下之术也。
右第十二章
宠辱若惊,贵大患若身。何为宠辱?宠为下,得之若惊,失之若惊。何谓贵大患若身?吾所以有大患者,为吾有身;及无身,吾有何患?
非曰:一身岂可无得?无之,除是死也。若欲无之,是身先为患也。况既无身,则有患无患,谁知之者?圣人无我,故宠辱皆自外来,元不属我,则宠辱皆不惊矣。易曰:「艮其背,不获其身。」无我之道也。
故贵以身为天下,则可寄於天下;爱以身为天下,乃可以托於天下。
非曰:此倒说了。不若以天下为吾一身,则贵身爱身之至,而托不必言矣。
右第十三章
视之不见名曰夷,听之不闻名曰希,搏之不得名曰微。此三者不可致诘,故混而为一。
非曰:中庸所不睹所不闻,视之而不见,听之而不闻,所字之字皆指道体,言本自混一,不可诘而可心会者也。老子若知此,是圣人之徒而不得罪於圣人矣。
其上不皦,其下不昧,绳绳不可名,复归於无物,是谓无状之状,无象之象,是谓恍惚。迎之不见其首,随之不见其后。
非曰:皦昧无上下,有物无物,无去复状象,无分别道体,无首尾,柢见多言乱道耳。
执古之道,以御今之有。能知古始,是谓道纪。
非曰:古今异宜而道则一,圣人亦随时而已,随时变易,道也,是真道纪也。
右第十四章
古之为士者,微妙玄通,深不可识。夫惟不可识,故强为之容。豫兮若冬涉川,犹兮若畏四邻,俨兮其若客,涣若冰将释,敦兮其若朴,旷兮其若谷,浑兮其若浊。
非曰:道在迩而求诸远,事在易而求诸难。立则见其参於前也,在舆则见其倚於衡也,舍此而必求所谓微妙玄通不可识者,又极其形容,祗益茫昧,不若默而成之,不言而信,自见卓尔,自见跃如矣。
孰能浊以静之徐清,孰能安以久之徐生。
非曰:一念邪时是浊,一念正时是清,一念忘时是死,一念存时是生。
保此道者不欲盈,夫惟不盈,故能敝不新成。
非曰:此心敬时自虚,而云不欲盈以为虚,则多了不欲字,即非虚矣。
右第十五章
致虚极,守静笃。
非曰:圣人之道,虚实动静同体。
万物并作,吾以观其复。夫物芸芸,将复归其根。归根曰静,静曰复命,复命曰常,知常曰明。
非曰:道贯根乾动静而一之者也,如彼树木,根乾枝叶,其气一以贯之。今以根为树,则乾枝花叶非树邪?皆当常知常明。圣人之道则是一本,老子则是二本。程子曰:「夫道,一本也,知不二本,则笃恭而天下平之道。」
不知常,妄作凶。知常容,容乃公。公乃王,王乃天,天乃道,道乃久,没身不殆。
非曰:知道乃知天,岂有到了天乃为道乎?倒说了。至於言公乃王,於义尤害。夫天下一王而已,凡人之有道有容有公,则人人为王,可乎?学到圣人希天,亦不过尽其本分,尽其人道耳。称王称天,何也?此不可容於尧舜之世矣。
右第十六章
太上,下知有之,其次亲之誉之,其次畏之,其次侮之。信不足焉,有不信。
非曰:此理人心之同然者也。知有之,即亲即誉,而畏侮不足言矣。
犹兮其贵言,功成事遂,百姓皆谓我自然。
非曰:不言而信,圣人盛德之化也。
右第十七章
大道废,有仁义。知慧出,有大伪。六亲不和,有孝慈。国家昏乱,有忠臣。
非曰:仁义忠孝根於人心之本然,天理之当然,天下古今之所共由,即大道也,岂舍此而别有所谓大道耶?
右第十八章
绝圣弃知,民利百倍;绝仁弃义,民复孝慈;绝巧弃利,盗贼无有。此三者以为文不足,故令有所属。见素抱朴,少私寡欲。
非曰:圣智仁义孝慈,乃人之心而人之所以为人者,反欲弃绝之,是自绝其生理矣,何耶?又可与巧利拟伦耶?
右第十九章
绝学无忧。唯之与阿,相去几何?善之与恶,相去何若?人之所畏,不可不畏。荒兮其未央哉!
非曰:纔学便乐,纔不学便忧,老子反云云,可谓不顾误了后人矣。岂不可畏?岂不荒远?善恶之极,有如天渊,而谓唯阿之间已耶?
众人熙熙,如享太牢,如登春台,我独泊兮其未兆,如婴儿之未孩,乘乘兮若无所归!众人皆有余,而我独若遗,我愚人之心也哉!沌沌兮!俗人昭昭,我独若昏;俗人察察,我独闷闷。忽兮若海,漂兮若无所止,众皆有以,而我独顽似鄙。
非曰:圣人与人物同春,又何暇较较云云?
我独异於人,而贵食母。
非曰:曾子回车於胜母之庐,而可以食母为言耶?亦忍闻矣!
右第二十章
孔德之容,惟道是从。道之惟物,惟怳惟惚。惚兮怳兮,其中有象;怳兮惚兮,其中有物;窈兮冥兮,其中有精;其精甚真,其中有信。自古及今其名不去,以阅众甫。吾何以知众甫之然哉?以此。
非曰:怳惚窈冥皆想象之言,非真有见,如参前倚衡之实也。
右第二十一章
曲则全,枉则直,洼则盈,敝则新,少则得,多则惑。是以圣人抱(为)一,为天下式。
非曰:以曲枉洼敝少为道,只是这些占便宜意思摆弄,便是私意。圣人所戒无意必固我者,更有何一为天下式乎?圣人所谓一,不加毫末私意也。 不自见故明,不自是故彰,不自伐故有功,不自矜故长。夫唯不争,故天下莫能与之争。
古之所谓曲则全者,岂虚言哉?诚全而归之。
非曰:莫能与之争以上似是矣,又引曲则全为言,则直者为不全耶?「人之生也直」何谓也?
右第二十二章
希言自然。飘风不终朝,骤雨不终日,孰为此者?天地。天地尚不能久,而况於人乎?
非曰:消息往来。天道之自然。人不任真而每加之意,与天地不相似矣。
故从事於道者,道者同於道,德者同於德,失者同於失。同於道者,道亦乐得之;同於德者,德亦乐得之;同於失者,失亦乐得之。信不足,有不信。
非曰:不问道德失皆曰乐得之,只和光同尘,欲人悦乐,私意横流,是自欺欺人也,可谓信乎?后之乡愿乱德者似此人也。
右第二十三章
跂者不立,跨者不行,自见者不明,自是者不彰,自伐者无功,自矜者不长。於其道也,曰:余食赘行,物或恶之。故有道者不处也。
非曰:意同前章,似是而非,非天下之聪明者,孰能辩之?
右第二十四章
有物混成,先天地生,寂兮寥兮,独立而不改,周行而不殆,可以为天下母。
非曰:以寂寥为道,则感通天下之故者非道耶?是物其物,而非圣人之所谓物矣。
吾不知其名,字之曰道,强为之名曰大。大曰逝,逝曰远,远曰反。
非曰:大小往来远近皆道,不可以执一名也,况既曰不知名,而又有许多名目出来耶?
故道大、天大、地大、王亦大。域中有四大,而王居其一焉。人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,道法自然。
非曰:老子之道,平日只为其小,如何又称四大?天地人只是一气一体,而云「人法地,地法天」,是天地为二矣,而况於人乎?天即道,道即自然也,而云「天法道,道法自然」,岂足以知天地人之道之自然乎?其言人法可也,而又於天地道自然皆曰法,是孰法之者?故老子书非知道者。
右第二十五章
[重为轻]根,静为躁君。是以君子终日行,不离[辎重]。虽有荣观,燕处超然。奈何万乘之主,而以[身轻]天下?轻则失臣,躁则失君。
[非]曰:轻躁则一齐皆失,岂有[轻]失臣而不失君,躁[失君]而不失臣者?
右第二十六章
,[善]计不用筹策,善闭无关键而不可开,善结无绳约而不可解。? 善行无辙迹,善言无瑕
[非]曰:行岂有无辙迹之理?除是飞耳!岂人理也?余皆●谋之指。
是以圣人常善救人,故无弃人;常善救物,故无弃物。是谓袭明。
[非]曰:善救人物而无弃,何以谓之袭明乎?
故善人,不善人之师;不善人,善人之资。不贵其师,不爱其资,虽智大迷,[此]谓要妙。
[非]曰:以善人为师可也,以[不]善人为资,是资恶人也。[恶]人如盗贼,亦可资之乎?[师]之且不可也,资之又不[可]也。
右第二十七章
[知]其雄,守其雌,为天[下溪。为天]下溪,[常德不离,复]归於婴儿。知其白,守其黑,为天下式。为天下[式],常德不忒,复归於无极。知其荣,守其辱,为天下谷。为天下谷,常德乃足,复归於朴。
非曰:知雄守雌,知白守黑,知荣守辱,与将欲取之,必固与之,同一诡谲之术也。
朴散则为器,圣人用之则为长官,故大制不割。
非曰:经曰:「克勤小物,不矜细行,终累大德。」且天下之人皆为大制不割,谁为其细?
右第二十八章
将欲取天下而为之,吾见其不得已。天下神器,不可为也,为者败之,执者失之。故物或行或随或呴或吹,或强或羸,或载或隳。是以圣人去甚、去奢、去泰。
非曰:既曰「天下神器不可为」,又曰「将欲取天下而为之,吾见其不得已」,是终为之也。此阴谋之说启天下奸雄之心,而又以他言杂之,诡秘之术也。得罪於天矣。
右第二十九章
以道佐人主者,不以兵强天下,其事好还。师之所处,荆棘生焉;大军之后,必有凶年。
善者果而已矣,不敢以取强。果而勿矜,果而勿伐,果而勿骄,果而不得已,果而勿强。物壮则老,是谓不道,不道早已。
非曰:前节戒人臣以兵强事主,只断以非人臣之道可矣,虽无荆棘凶年,犹非道也,而反可谓善乎?后节果於勿矜伐骄肆,善矣,苟不见道,何以胜之耶?亦强制而已。犹为克伐怨欲不行,未足以为仁,又安能入道乎?
右第三十章
夫佳兵者不祥之器,物或恶之,故有道者不处也。君子居则贵左,用兵则贵右。兵者不祥之器,非君子之器,不得已而用之,恬淡为上。胜而不美,而美之者,是乐杀人也。夫乐杀人者,不可得志於天下矣。
吉事尚左,凶事尚右。偏将军处左,上将军处右。言以丧礼处之,杀人众多,以悲哀泣之,战胜,以丧礼处之。
非曰:反复言说,终归於权谋用兵之法,得志天下之策,宜其一流而为申商也。
右第三十一章
道常无名,朴,虽小,天下不敢臣。侯王若能守,万物将自宾,天地相合,以降甘露,民莫之令而自均。
非曰:既谓之道,是有名矣,何谓无名?无名之道又非可以朴此也。
始制有名,名亦既有,夫亦将知止,知止所以不殆。
非曰:既曰无名,又曰有名,是遁词也。知止不殆与上文不[相]蒙。
譬道之天下,犹川谷之於江海也。
右第三十二章
知人者智,自知者明,胜人者有力,自(强)[胜]者强,知足者富,强行者有志,不失其所者久,死而不忘者寿。
非曰:自知与知人,同一知也。自胜者理,胜人者私,岂可同日而语?老子书自所其所,而其所非圣人之所谓所也。死而不忘者性也,元不属人,安得言寿?
右第三十三章
大道汜兮其可左右,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,功成不名有,爱养万物而不为主。常无欲,可名於小。万物归之而不为主,可名於大。是以圣人终不为大,故能成其大。
非曰:既说道体,谁辞之者?谁无之者?谁不之者?
右第三十四章
执大象,天下往。往而不害,安平(乐)[泰]。泰与饵,过客止。道之出口,淡乎其无味,视之不足见,听之不足闻,用之不可既。
非曰:中庸淡而不厌,须知所不厌者何物。程伊川云:「道著用便不是。」多了一用字。
右第三十五章
将欲翕之,必固张之。将欲弱之,必固强之。将欲废之,必固兴之。将欲夺之,必固与之。是谓微明。柔胜刚,弱胜强。鱼不可脱於渊,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。
非曰;此皆阴谋取胜之说。
右第三十六章
道常无为而无不为,侯王若能守,万物将自化。化而欲作,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。无名之朴,亦将不欲,不欲以静,天下将自定。
非曰:道体何为之有?又岂有化作后乃镇之以无名之朴乎?不欲者,无欲也,亦庸言庸行之近者耳,而夸[之]曰「无名之朴」。圣人词气蕴厚,自不如此矜夸。
右第三十七章
上德不德,是以有德。下德不失德,是以[无德]。
非曰:上德不德,在圣门「有若无,实若虚」似[之而]不同也。其云「不失德是以无德」,则是欲人失德而后为德耶?此必后来异学之徒伪为之,非老聃之言也。
上德无为而无以为,下德为之而有以为。上仁为之而无以为,上义为之而有以为。上礼为之而莫之应,则攘臂而仍之。
非曰:在[人]则廓然大公,在事则物来顺应。圣人似有为而实无为也,德仁义礼只是一理,理无上下,祗见此言之周遮邪遁也。仍臂加之於上礼之后,尤无谓。有礼者敬人,敬人者人恒敬之,岂有莫之应攘臂而仍之之理?
故失道[而后]德,失德而后仁,失仁而后义,失义而后礼。
非曰:圣[人]之教,在心为德,在事为道。仁义[礼]即德也,更无二理。[老]子书如此品题,则不识道德[仁]义礼矣。程子曾非[之]。
夫礼者,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。前识[者,道之]华[而]愚之始也。是以大[丈夫处其厚不处其薄,居其]实不居其华。故去彼取此。
非曰:礼即理也,即道也。忠信而后能存此道也,故曰:「君子有大道,必忠信以得之。」今曰礼为忠信之薄,已不识道矣。既云道之华,又以为愚之始,自相反也。况老子书既薄礼,则后人所称孔子问礼於老聃者为妄矣。
右第三十八章
昔之得一者,天得一以清,地得一以宁,神得一以灵,谷得一以盈,万物得一以生,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,其致之一也。
非曰:得一一段似是矣,但不知老子之所谓一者何物也?学固有似是而非者,知言君子当深辩之。胡康侯谓:「句句合,然而不同,於此看得破,许尔具一只眼。」此不可不辩也。天下固有具眼者。
。K 天无以清将恐裂,地无以宁将恐发,神无以灵将恐歇,谷无以盈将恐竭,万物无以生将恐灭,侯王无以为贞而贵高将恐
非曰:此段见老子未识天地鬼神万物之道。且天有气无形,何以言裂?鬼神天地造化流行不息,何以言歇?天地万物生生不穷,何以言灭?知此则知道不为尧存,不为桀亡,而老子书之言皆非矣。
故贵以贱为本,高以下为基,是以侯王自称孤寡不谷。此其以贱为本邪!非乎?故致数车无车,不欲琭琭如玉,落落如石。
非曰:贵贱高下乃天地自然之理也。老子书本以退一步为其道,而不知著一以字,即非自然。世儒言老庄明自然,何自然之有?惑之甚矣!
右第三十九章
反者道之动,弱者道之用。天下之物生於有,有生於无。
非曰:以反为动,以弱为用,而不知动静强弱,天地自然之道,祗见老子书有意之私也。天下之物即是有矣,又云生於有,何耶?
右第四十章
上士闻道,勤而行之。中士闻道,若存若亡。下士闻道,大笑之,不笑不足以为道。
非曰:大道自大道,笑者自笑,何损益於道?此道不为尧存,不为桀亡,而云「不笑不足以为道」,何耶?「朝闻道,夕死可矣。」岂有闻而又大笑之理?
故建言有之:明道若昧,进道若退,夷道若类,上德若(公)[谷],太白若辱,广德若不足,建德若偷,质真若渝,大方无隅,大器晚成,大音希声,大象无形。道隐无名。夫惟道,善贷且成。
非曰:孔子曰:「人之生也直。」直上直下,何尝私曲?起后世诡秘之风,必自此言矣!
右第四十一章
道生一,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万物。万物负阴而抱阳,冲气以为和。
非曰:一即道也,道即一也。万物阴阳莫非道之流行也,而云道生一云云,岂知道之言乎?此书断非老聃所为矣。
人之所恶惟孤寡不谷,而王公以为称。故物或损之而益,或益之而损。人之所教,我亦教之。强梁者不得其死,吾将以为教父。
非曰:王侯自称孤寡不谷,乃谦辞也,自称之礼也,非若老子书之言也。
右第四十二章
天下之至柔,驰骋天下之至坚,无有入於无间,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。不言之教,无为之益,天下希及之。
非曰:不言之教,圣人本教也,而四时行、百物生,何尝无也?圣人物来而顺应,不以己与焉,所谓无为也。老子书所谓无为,便一切无了,似是而非。方言至柔,即欲驰骋;既曰无为,遽期有益;岂真柔真无为者耶?可见其谲矣。
右第四十三章
名与身孰亲?身与货孰多?得与亡孰病?是故甚爱必大费,多藏必厚亡。知足不辱,知止不殆,可以[长久]。
[非曰]:●●言亦足警俗下之鄙夫,然皆有为而为,不能无计●之私。圣学必不如此。
右第四十四章
大成若缺,其用不敝。大盈若冲,其用不穷。大直若屈,大巧若拙,大辩若讷。
非曰:圣门以能问於不能,以多问於寡,有若无,实若虚。初学立心,虚以受人,当如此。到了大成大盈,有全体即有大用,行所无事,圣人亦何心哉!若缺若冲等语,是有心於藏头避面,多了心了。
躁胜寒,静胜热,清静为天下[正]。
非曰:圣人之道不分清浊动静,无所不正。
右第四十五章
天下有道,却走马以粪;天下无道,戎马生於郊。罪莫大於可欲,祸莫大於不知足,咎莫大於欲得,故知足之足常足。
非曰:此节亦足以警世俗之愚人,然圣人之戒知足,非为常足设也。
右第四十六章
不出户,知天下。不窥牖,见天道。其出弥远,其知弥少。是以圣人不行而知,不见而名,不为而成。
非曰:圣人之出入起居,暗室屋漏,与参前倚衡,莫不见道,岂出弥远知弥少耶?是以道为有方所也。
右第四十七章
为学日益,为道日损。损之又损,以至於无为,无为而无不为矣。
非曰:圣人之所谓学者,学乎道也。以学与道对言之,非圣人之所谓学、所谓道也。欲日损则理日益,易之损益,非此之谓也。
故取天下者常以无事。及其有事,不足以取天下。
非曰:若有一毫取天下之心,即是有事矣,即得罪於天矣。
右第四十八章
圣人无常心,以百姓为心。
非曰:人者天地之心也,天地不变,心亦不变,乃常心也,而谓圣人无常心,老子元不识心矣。圣人之心即百姓之心,百姓之心即天地之心,更无二心。
善者吾善之,不善者吾亦善之,德善矣。信者吾信之,不信者吾亦信之,德信矣。
非曰:无是非之心,非人也。善善恶恶,我无与焉。若善者信者,吾善之信之;不善不信者,吾亦善之信之;是失其是非之本心,而有我矣,而可谓之德善信乎?圣人患不知人至於不亿不信,犹曰:「抑亦先觉者,是贤乎!」老子之言何其悖於圣人也!
圣人之在天下,惵惵为天下浑其心。百姓皆注其耳目,圣人皆孩之。
非曰:尧舜并生之中,犹有侯以明之,何尝如此胡涂?胡涂则忍於弃物,无并生之仁,不徒不能鼓舞而生成之,且长奸恶矣。
右第四十九章
出生入死。生之徒十有三,死之徒十有三,民之生,动之死地者亦十有三。夫何故?以其生生之厚。
非曰:生死乃昼夜之道,聚散之理,何用诧讶!
盖闻善摄生者,陆行不避虎兕,入军不被甲兵,兕无所投其角,虎无所措其爪,兵无所容其刃。夫何故?以其无死地。
非曰:此摄生之说也。其不避虎兕、不被甲兵数言尤为诞妄,不足辩也。
右第五十章
道生之,德畜之,物形之,势成之。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。
非曰:以道德为二,又妄分生畜尊贵之说,自与前章失道后德之说相反,可知非真见也。
道之尊,德之贵,夫莫之命而常自然。
非曰:此自然与圣人所谓自然者不同。中庸:「天下之达道五,所以行之者三达德。天下之达德三,所以行之者一。」乃圣人所谓自然也。世儒以老庄明自然,岂得为自然?
夫道,生之、畜之、长之、育之、成之、熟之、养之、覆之。生而不有,为而不恃,长而不宰,是谓玄德。
非曰:上文谓道生德畜,此又以生畜尽归於道,前后不相同矣。末覆又说出玄德来,何(卯)[耶]?且此说道非说人,而云不有、不恃、不宰,是谁不他?
右第五十一章
天下有始,以为天下母。既得其母,以知其子。既知其子,复守其母,没身不殆。
非曰:彼只以母子喻体用,不知母子虽同气而二体,是二物,体用为一原而无二也,岂足以知道乎?
塞其兑,闭其门,终身不勤。开其兑,济其事,终身不救。见小曰明,守柔曰强,用其光,复归於明,无遗身殃,是谓袭常。
非曰:翕辟、动静、小大、强柔,莫非天地自然之道,何必闭门塞口然后为道?
右第五十二章
使我介然有知,行於大道,唯施是畏。
非曰:一弛一张,莫非自然,毫发加意,便属私心。
大道甚夷,而民好径。朝甚除,田甚芜,仓甚虚,服文采,带利剑,厌饮食,资财有余,是谓盗夸。非道哉!
非曰:圣人之道,大道也。老子书所言,恐亦未免於好径盗夸,非道矣。
右第五十三章
善建者不拔,善抱者不脱,子孙祭祀不辍。
非曰:须知所建所抱者何物。言同而指异,学者不[可]不细察也。
修之身,其德乃真;修之家,其德乃余;修之乡,其德乃长;修之国,其德乃丰;修之天下,其德乃普。
非曰:身家国天下只是一本,通在修身上了,此大学之指,更不如此支离,二本三本。程子曰:「道一本也,知不二本,则笃恭而天下平之道。」
故以身观身,以家观家,以乡观乡,以国观国,以天下观天下。
非曰:亦同一本,亦同一观,用四以字四观字,是支离其心之全体矣。或曰:此与物各付物似合而不同,何也?曰:始以身观身,亦为付物乎?身者我也,又谁观之者?
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?以此。
非曰:彼谓以此者,指以身观身以下数言。如此支离,何足以知天下哉?
右第五十四章
含德之厚,比於赤子。毒蛊不螫,猛兽不据,攫鸟不搏。骨弱筋柔而握固,未知牝牡之合而竣作,精之至也。终日号而嗌不嗄,和之至也。
非曰:含德比於赤子可也。赤子或有被猛兽之害者矣,而谓不螫不据不搏,则诞妄也。
知和曰常,知常曰明,益生曰祥,心使气曰强。物壮则老,是谓不道,不道早已。
非曰:圣人之道中立而和生,知和而和,则非圣人之所谓和矣。知常以下数言,名理未当。盖不知而作,好事者为之也。
右第五十五章
知者不言,言者不知。
非曰:此言似与不言而信相合,然而不同,人当具眼。
塞其兑闭其门,挫其锐解其纷,和其光,同其尘,是谓玄同。不可得而亲,不可得而疏,不可得而利,不可得而害,不可得而贵,不可得而贱,故为天下贵。
非曰:只是有意之私,殊非自然。
右第五十六章
以正治国,以奇用兵,以无事取天下。吾何以知其然哉?以此。
非曰:治国有经有权,用兵有正有奇,岂有正止可以治国而不可以用兵,奇止可以用兵而不可以治国?变化之道何专於正?仁义之兵何专於奇?此乃策士之流为之也。圣人行所无事而不敢有取天下之心,有取天下之心,必得罪於天矣。非得罪苍苍之天得罪灵府之天也。
天下多忌讳,而民弥贫。民多利器,国家滋昏。民多技巧,奇物滋起。法令滋彰,盗贼多有。
非曰:皋陶明刑,期於无刑,而云法令彰而有盗贼者,是必欲弃其法令矣,是乱天下之道也。
故圣人云:我无为而民自化,我好静而民自正,我无事而民自富,我无欲而民自朴。
非曰:此与笃恭而天下平似合,然而不同。所谓笃恭者,必笃之於心,笃之於身,由是笃之於家,由是笃之於国,由是笃之於天下。刑政礼乐,未尝无为也,然圣人为之,天理流行,行所无事耳。若老子书一切无为,则足以乱天下矣。
右第五十七章
其政闷闷,其民醇醇;其政察察,其民缺缺。
非曰:圣王之政明快无闷,不察察而未尝不察,如日月之照临也。
祸兮福所倚,福兮祸所伏,孰知其极?其无正邪。正复为奇,善复为妖。民之迷,其日固久。
非曰:祸福相为倚伏,不待言矣。至於邪正善妖有一定之理,而不可变而为也。
是以圣人方而不割,廉而不刿,直而不肆,光而不耀。
非曰:方廉美德在己,岂有伤刺於人之理?直与肆相反,光与耀不相蒙。
右第五十八章
治人事天莫如啬,
非曰:非圣人盛德,极天下之仁敬,不足以事天治民,而以啬言之,见亦陋矣。固知老子书非聃之言。
夫惟啬,是谓早复。早复谓之重积德,重积德则无不克,无不克则莫知其极。
非曰:凡称啬夫亦啬也,据此所称,无乃介吝一节之士耳,遽可以言早复乎?颜子不远复,知几其神,於念头上用功,有不善未尝不知,知之未尝复行,故能克积德以造其极,而可以浅易言哉?
莫知其极,可以有国。有国之母,可以长久。
非曰:既言莫知其极,则有国长久不足言矣。轻重浅深不伦。
是谓深根固柢、长生久视之道。
非曰:为长生之术而云啬则可也,而遽以为圣人全纯变化莫测,妄矣。此必摄生之徒为之。
右第五十九章
治大国若烹小鲜。
以道莅天下,其鬼不神。非其鬼不神,其神不伤人。非其神不伤人,圣人亦不伤。夫两不相伤,故其德交归焉。
非曰:大人与鬼神合其吉凶,以其同体也。中庸称鬼神之德之盛,岂有以道莅天下,其鬼不神之理?既神,又岂有伤之?又岂有圣人伤神之理?老子原不知鬼神之德,又岂知道?故吾谓此书非聃作,必关尹之徒鞫说之辈托而为之也。
右第六十章
大国者下流。天下之交,天下之牝。牝常以静胜牡,以静为下。故大国以下小国,则取小国;小国以下大国,则取大国。故或下以取,或下而取。大国不过欲兼畜人,小国不过欲入事人。夫两者各得其所欲,故大者宜为下。
非曰:此乃阴谋诡谲之徒为之,去圣人正大光明之心、义以为利之道远矣。
右第六十一章
道者万物之奥,善人之宝,不善人之所保。
非曰:道与天地万物同体,亦家常菜饭,何奥何宝?
美言可以市尊,行可以加人,人之不善,何弃之有?
非曰:市尊加人皆非圣人大公之心,一有此焉,不可与入尧舜之道也。
故立天子,置三公,虽有拱璧,以先驷马,不如坐进此道。
非曰:坐进之言似是矣,恐道其道,非吾之所谓道也。故胡康侯云「句句合,然而不同」者,此也。
古之所以贵此道者何也?不曰「求以得,有罪以免」邪?故为天下贵。
非曰:求财得之,是也。道岂为免罪而学邪?
右第六十二章
为无为,事无事,味无味。
非曰:圣人有无同体,老子只是一切无了。●食而[不]知其味,可谓心乎?释氏曰:「终日食饭,未尝咬破一[粒]粟。」明道曰:「常人食饭在脊梁上过,吾食饭在肚里[过]。」[邪]正大小自不同矣。
大小多少,报怨以德,图难於其易,为大於其细。
非曰:圣人以直报怨,老子报怨以德,出於有意之私。余皆然。
天下难事必作於易,天下大事必作於细。是以圣人终不为大,故能成其大。夫轻诺必寡信,多易必多难,是以圣人犹难之,故终无难。
非曰:圣人随大随小,一天理之流行耳,而未尝有意必也。
右第六十三章
其安易持,其未兆易谋,其脆易破,其微易散。为之於未有治之於未乱。
非曰:老氏既主无为,此又曰「为之於未有」,未有而且为之,则有时为之可知矣,其言自相予盾。若圣人无二语。
合抱之木生於毫末,九层之台起於累土,千里之行始於足下。为者败之,执者失之;圣人无为故无败,无执故无失。
非曰:圣学之所谓无为者,天理自然,物各付物,不加毫末,所谓行所无事也。未尝以己与之,舜之无为而治,亦以有人为之,而己不容私智耳。今此既曰「为之於未有」,而又曰「无为」,何耶?
民之从事,常於几成而败之。慎终如始,则无败事。
非曰:所谓慎终如始,似合而实不同。於此看得破,许尔具一只眼。
是以圣人欲不欲,不贵难得之货。学不学,复众人之所过。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。
非曰:难得之货,圣人本无欲也,而又曰「欲不欲」;不贰过,圣人本学也,而又曰「学不学」,何耶?所谓天理者,自然之体。察见此体,则为之不厌,而又曰不敢为,是未知自然者也。其所谓自然,非圣人之所谓自然者也。后儒比而同之,惑也甚矣。
右第六十四章
古之善为道者,非以明民,将以愚之。
非曰:秦以愚其黔首失天下,自附於不可使知之,其得罪於圣人大矣。
民之难治,以其多智。故以智治国,国之贼;不以智治国,国之福。知此两者,亦楷式。能知楷式,是谓玄德。玄德深矣远矣,与物反矣,乃至於大顺。
非曰:孟子曰:「智者若禹之行水,行其所无事也。若智[者]亦行其所无事。则智亦大矣。」以不智愚民,民散久[矣],秦政是也。反以为玄德大顺,何其惑也?前辈谓[老]子之道可以治天下,吾故谓老子之道可以乱天下,秦政是也。
右第六十五章
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,以其善下之,故能为百王。是以圣人欲上民,必以言下之;欲先民,必以身后之。是以圣人处上而民不重,处前而民不害,是以天下乐推而不厌。以其不争,故天下莫能与之争。
非曰:前言谦下为众善之归矣,又曰欲上民必以言下之云云。不争是矣,然非为乐推莫与之争而为之也。至於欲上民必以言下之,欲先民必以身后之,是以术笼络人,何如立心?
右第六十六章
天下皆谓我大、似不肖。夫惟大,故似不肖,若肖,久矣其细。
非曰:若圣人践形惟肖,则与天地同大矣,何谓细?
夫我有三宝,宝而持之。曰慈、曰俭、曰不敢为天下先。慈故能勇,俭故能广,不敢为天下先,故能成器长。今舍慈且勇,舍俭且广,舍后且先,死矣。夫慈以战则胜,以守则固,天将救之,以慈卫之。
非曰:慈俭谦皆美德也。皆天理也,无所为而为之也。圣人[岂]有意而为之哉?天亦岂有心而救之、卫之哉?
右第六十七章
善为士者不武,善战者不怒,善胜敌者不与,善用人者为之下。是谓不争之德,是谓用人之力,是谓配天古之极。
非曰:此乃策士之为,与配天不相乾。
右第六十八章
用兵有言,吾不敢为主而为客,不敢进寸而退尺,是谓行无行,攘无臂,仍无敌,执无兵。
祸莫大於轻敌,轻敌几丧吾宝。故抗兵相加,哀者胜矣。
非曰:此二节亦策士之言。
右第六十九章
吾言甚易知,甚易行;天下莫能知,莫能行。言有宗,事有君。夫惟无知,是以不我知。
非曰:中庸夫妇与知与能,老子谓天下莫知莫行者,非中庸之道也。
知我者希,则我贵矣。[是]以圣人被褐怀玉。
非曰:圣人不愠人之不知,老子幸人之不知,其意公私判然矣。
右第七十章
知不知,上;不知知,病。夫惟病病,是以平治,生人不病。以其病病,是以不病。
非曰:以不知为知,固病矣。若以知为不知者,如知孝知弟,人人之所共知,而自以为不知,别求知於不可知之外,岂亦非病耶?圣人病病,元是知病,何谓不知?知之为知之,不知为不知,何其明白也!
右第七十一章
民不畏威,大威至矣。无狭其所居,无厌其所生。夫惟不厌,是以不厌。
非曰:民不畏威,岂皆由狭居厌生所致耶?
是以圣人自知不自见,自爱不自贵,故去彼取此。
非曰:圣人自知自爱,必有所知所爱之理,而异於老氏者,所谓句句合然而不同也。
右第七十二章
勇於敢则杀,勇於不敢则活。此两者或利或害,天之所不恶,孰知其故?是以圣人犹难之。
非曰:知仁勇三者,天下之达德。勇是美德,岂分敢不敢?岂老子以果毅为敢,故亦不为乎?
天之道,不争而善胜,不言而善应,不召而自来,繟然而善谋。天网恢恢,疏而不失。
非曰:善胜善谋,非所以言天道。
右第七十三章
民不畏死,奈何以死惧之?若使民常畏死,而为奇者,吾得执而杀之,孰敢?常有司杀者杀,夫代司杀者杀,是谓代大匠?。夫代大匠者,希有不伤手矣。
非曰:民之所甚畏者,死而止矣。故皋陶:「象以典刑,刑期於无刑。」若又不畏,则圣人亦无如之何矣。但如禹泣罪人,汤祝不用命者罹吾网,如此而已矣。代有司杀者,擅杀者也。杀之而已,非我杀之也,天杀之也。
右第七十四章
民之饥,以其上食税之多,是以饥。民之难治,以其上之有为,是以难治。民之轻死,以其上生之厚,是以轻死。夫惟无以生为者,是贤而贵生。
非曰:惟民有欲,无主乃乱。圣王之治主於有,老子之道主於无。圣王有井地之制而老氏无之,故至於多税。圣王有政教礼乐之设而老氏无之,故至於难治。圣王有厚生之政而老氏无之,故至於轻生。
右第七十五章
人之生也柔弱,其死也坚强。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,其死也枯槁。故坚强者死之徒,柔弱者生之徒。是以兵强则不胜,木强则共。强大处下,柔弱处上。
非曰:刚柔、生死、大小、上下不齐,天之道也,圣人顺乎天而不私。老子欲处下居小,用柔长生,岂天道之自然乎?此可谓无意必乎?
右第七十六章
天之道,其犹张弓乎!高者抑之,下者举之,有余者损之,不足者补之。天之道,损有余而补不足;人之道则不然,损不足以奉有余。孰能有余以奉天下?惟有道者。
非曰:损上益下,民悦无强,本出於圣人一体之仁不能已者,不假张弓之喻矣。
是以圣人为而不恃,功成而不居,其不欲见贤。
非曰:老子本说无为,此又说为,何耶?遁词也。其不欲见贤,亦多了不欲一念也。
右第七十七章
天下柔弱莫过於水,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,其无以易之。弱之胜强,柔之胜刚,天下莫不知,莫能行。故圣人云:「受国之垢,是谓社稷主;受国之不祥,是谓天下王。」正言若反。
非曰:圣人全体阴阳合德,时柔而柔,时刚而刚,时弱而弱,时强而强,不加毫末。
右第七十八章
和大怨,必有余怨,安可以为善?
非曰:圣人止以直报怨,以德报德。
是以圣人执左契而不责於人,有德司契,无德司彻,天道无亲,常与善人。
非曰:圣人物我一体,廓然大公,物来顺应,无执无契。
右第七十九章
小国寡民,使有什伯人之器而不用,使民重死而不远徙。
非曰:众寡器用,莫非自然。
虽有舟舆,无所乘之。虽有甲兵,无所陈之。使民复结绳而用之。
非曰:生今反古,结绳而治,是乱天下也,是不识时也。不识时,是不识道也。
甘其食,美其服,安其居,乐其俗。邻国相望,鸡犬之声相闻,民至老死不相往来。
非曰:太古则然。随时者道也,生今之世,反古之道,灾必逮失身。
右第八十章
信言不美,美言不信。善者不辩,辩者不善。知者不博,博者不知。
非曰:亦有信言而美者,善而辩者,博而知者。盖美辩知系乎道时然而后耳,未可执一论也。
圣人不积,既以为人,己愈有;既以与人,己愈多。
非曰:圣人为人与人皆积德之发也,何谓不积?顺应不穷,何有何多?
天之道,利而不害;圣人之道,为而不争。
非曰:既曰无为,而又曰无不为,实即有为也。为而不争,以柔弱胜刚强,乃大争也。老子亦多术矣,而以拟於天道,岂不诬哉?
右第八十一章
非老子附录
问辩
萧时中问曰:孟子之辟杨墨,夫子之非老子,皆闲先圣之道者也。然一本於知言养气,盖知言则能明乎道义,灼见杨墨老子之为非;养气则能配乎道义,排天下之论,非之而不顾;所谓异世而同符者也。然不知用何方法,然后可以能知言养气乎?愿明以教中。
师曰:吾之所为非之者,正为知言为进学第一步,知所有然后养所有。夫知言然后养气之功有所措,此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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起不能易之矣。然考之汉文帝与曹参用之,亦能致治安之效,何耶?
师曰:汉当征战扰攘之余,民厌久矣。故一得镇静,与民安堵,遂定於一时耳。以为小康则可,若无刑政礼乐,安能致太平?先儒亦未深论也。
中问曰:张子房最深於老子之学者,然先儒程子曰:「张良亦是个儒者。」张南轩曰:「张良有儒者气象。」斯言得无过乎?
师曰:张良亦只得老子之余绪,以自周其身尔。於儒术殊未有得,安得有儒者气象?言之过矣。
中问曰:孔子有言:「君子不以人废言。」今观老子书所云:「天得一以清,地得一以宁,神得一以灵,万物得一以生,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。」似亦可取者。高明以为何如?
师曰:吾非以老子而废此言,直以此言断其是非真伪耳。彼所谓得者,彼得此之谓也。吾以道观之,则天之清即天之一,地之宁即地之一,神之灵即神之一,万物之生即万物之一,王侯之贞即王侯之一,天地鬼神万物王侯同得此一,皆是此一个一,故道一本也。本是一,而此书一一言得,则二之也。又吾儒之所谓一者理也,彼之所谓一者气尔。知言君子,当知其微,似是而非。
(洗)[冼]桂奇问师翁非老子云:惨刻少恩。愚谓老子未必至此,学老子者,其流祸将至於惨刻少恩耳,申韩是也。犹象山之学非禅,学象山者必禅也。如何?
师曰:老子为周柱下史,想是吏隐的人,其言论风指不传於世,岂若今老子书词气虚夸诡谲也。吾非老子不是非老聃也,乃非老子书也。书中已有惨刻少恩之意矣。太史公论申韩之弊,皆原於道德之意矣。吾今非此书,又以为非聃作,却为老聃刷去数千言冤枉了也。
桂奇问:孔子曰:「民可使由之,不可使知之。」孟子曰:「行之而不著焉,习矣而不察焉,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,众也。」其意一也。非如老子弃知去慧之说也。王子往往引孔子之言以明老子之说,何邪?
师曰:王子若不是引孔子之言以附会其说,则吾亦未至忧之深、辩之切如此也。
桂奇问老子明自然,与吾儒明觉自然之学,固大不同,然亦一杰然之士。使其得孔门为之依归,当不在颜曾下也。孔夫子亦及与之同时,竟未闻语之以学,何邪?
师曰:夫子论语无一言及老子,可知与老子不相遇。后儒附会孔子问礼於老聃,今老子书云:「礼者,忠信之薄。」老子薄礼而云孔子问礼,妄也。其所谓无为,所谓自然,非圣人之所谓自然无为也。若看得破,许尔具一只眼。又其私意横於胸中,虽遇圣人,亦无如之何矣。
桂奇问:朱子非康节「老子得易之体,孟子得易之用」之说,是矣。又谓「老子有[老子]之体用,[孟子有]孟子之体用。将欲取之必[固与之,此老子]之体用也」云云。窃恐未然。即此二[句,亦]何[体用]之有乎?
师曰:体用一原,何分体用?文公果●●●,未见的当。若谓老子之体用非吾儒之真用也。「[将欲取]之,必固与之」,此乃诡谋,不正本●●如是。
桂奇问:老氏之教一也,汉文用之而治,西晋用之而亡,何邪?抑别有其道,无关於老氏之教邪?
师曰:老氏无为之教,其教若行,则君相皆无为,百官庶职皆无为,百姓皆化而无为,则礼乐刑政皆废,土田贡赋皆废,足以乱亡天下,西汉及梁武是也。其汉文当征战之久,肝脑涂地,民有不堪,一得老氏之绪余,民得安堵,一时小康耳!
桂奇谓[先儒谓孟]子不排老子,[以老]子便是杨氏,排杨氏即所以排老子也,果然否?老子四大,其一称王,似与杨氏无君不同,何如?
师曰:孟子不排老氏,老子之书未出也。杨朱偏於为我,然尚老●●[如]老子书之言之诡谲,不可同语。
桂奇●●●●●[尝]语●●曰:「学以自然为宗,不可不著意理会。」然纔著意便涉於助,非自然之本体矣。如何?
师曰:著甚轻,不可重看。
孔子问礼辩
余读太史公传老子,有孔子适周问礼於老子之说而疑其诬。至读老子书云:「礼,忠信之薄而乱之首。」其诬益信。孔子曰:「能以礼让为国乎?何有!」又曰:「上好礼,则民莫敢不敬。」则礼也者,所以敦忠信、厚风俗而治天下之具也。老子顾以为忠信之薄而乱之首,何哉?此书而非老子作,则可;此书为老子作,则其不知礼甚矣。老子知礼而孔子问之,可也;老子不知礼,而谓孔子问之乎?夫不知礼而问之,是不知也。曾谓孔子礼且知而圣之盛者为之哉?又谓孔子称老子其犹龙,是重诬孔子也。夫龙德正中而变化不测者也,果如老子之言,是弃仁义、捐礼乐以为道,遗物离人、趋澹泊以为教,其流祸至於无情无恩,惨刻天下而后已。此其何德之有,而孔子以龙称之乎?由是观之,则孔子问礼之说,其不足信也明矣。吾意亦老子之徒借孔子以尊其师,故为是说,欲天下后世知孔子者,亦吾师之弟子云尔。不然,何老子所以语孔子者甚倨,孔子独无以语之,而但亟称之乎?天下后世亦遂信其说,谓圣如孔子,博学如孔子,且问之礼矣,且神明其道矣,莫不翕然尊之,道其道而不以为异。是祸天下后世,必是说也。余故不得不辩。
此辩作於十年前,未能自信,故不敢出诸人也。兹承非老子之教,录上丞丈一览,以为何如?桂奇百拜谨具。
何滚问:老子曰:「道可道,非常道,名可名,非常名。」以可道可名则有变易,故举而归诸无名。此其见道之偏,而一书之空寂所由起也。要之,君子之道不沦於空,不涉於有,为千变万化之所从出者与!
师曰:可道可名,道也;不可道不可名,亦道也。道贯体用、动静、隐显、有无。程子曰:「体用一源,隐显无间。」二之则非道,老子於是乎不识道矣。
滚问:书曰:「在知人,在安民。」凡君子欲广恩惠於斯民,惟急亲贤之为务而已。老子乃曰:「不尚贤,使民不争。」呜呼!国无仁贤,谁与其理?彼徒知功名者开斯民之竞也,而恶知圣人之难以一身为天下役哉?
师曰:老子不知不尚贤,则是非邪正混淆,欲动情胜,利害相攻,贼灭无伦,岂但争之愈甚已哉!
滚问:老子慝名藏誉,非圣人意也。圣人虽不违道以乾誉,亦不晦藏以掩誉。今老子曰「道冲而用之不盈」,则为圣人者既勤勤於迪德,复屑屑於慝名,周章不暇,其用心亦劳矣。又以和光同尘为安身之要,呜呼!使圣人和其光而同其尘,将何以维天下后世之风而贞之教也?
师曰:如是如是,亦私意摆弄也,圣人无意必固我。
滚问:老子曰:「天地不仁,以万物为刍狗;圣人不仁,以百姓为刍狗。」自谓斯言足以广天地圣人之仁,而不知斯言反为天地圣人之病。夫君子之立言也,将以信后也。以不仁而加诸天地与圣人,其不骇天下后世之听也鲜矣!故曰:「君子一言以为智,一言以为不智。」言不可不慎也。
师曰:圣人亲亲而仁民,仁民而爱物,皆自其一念不忍之仁流出也。老子既以民物为刍狗,则亲亲亦刍狗邪?父子兄弟君臣朋友夫妇皆视之刍狗,其亦不仁少恩也甚矣!又何以为道德?
滚问:老子谷神不死者,盖欲养五脏之神而为长生久视之道也。夫苟长生久视以成仙,则亦天地之一贼耳。君之生於世也,惟道不闻之为忧,而区区寿夭,曾不少贰於其念。孔子曰:「朝闻道,夕死可矣。」若谷神何为者哉?愿明以教滚。
师曰:孟子:「夭寿不贰,修身以俟之,所以立命也。」老子可谓「不知命无以为君子矣。」此必摄生之徒为之。
滚问:去奢去泰,谓去其服饰饮食与宫室台榭,居於无为而天下自化者也。噫!老子自贬以教天下乎?抑亦自贬以厚天下也?以自贬则身不存,以教天下则天下失所赖,难以语化矣。
师曰:禹无间然,(豊)[丰]俭适宜,亦自圣德心中发出,非强制也。老子不免强制,安得无为?
滚问:采色所以养其目,未闻五色盲人之目也。声音所以养其耳,未闻五声聋人之耳也。老子徒见奸声乱色之为害而欲绝之,不知古人山龙絺绣之观、五音六律之听,其益於身心天下者何如也!推之而五味、而田猎之类有可知矣。因刖而废履,尚安得谓之知言也哉?
[师曰:良]是,吾已辨之矣。
[滚]问:曰夷曰希曰微,不可致诘,则在上者不[皦]●而其在下之不昧者,又何物也?继而曰「绳绳不可名,复归於无物」,则其所谓不昧者安归乎?中庸曰:「君子之道费而隐」,此所以更万古而长存也。不可名,不可诘,斯弊矣,而乌乎其能存?
[师]曰:道在跃如卓尔,立则见其参於前也,在舆则见其倚於衡也,何尝不可致诘?
滚问:民风之淳本於风气之未开,而其后渐以不古者,亦时为之尔。乃曰:「太上不知有之,其次亲之誉之,其次畏之,其次侮之。」言民之於君,其[今]昔不同有如此者。有圣人者出,即其侮君之下风振而挽之,则彼太上之不知有者固莫之逮矣,所谓亲之誉之,岂卒不可返耶?夏商之民侮桀纣矣,未闻汤武不见亲誉乎殷周之民也。信斯言也,则至於今者,不皆化为鬼魅矣乎?
师曰:亦时为之一句甚是。老子不知时,安知道?夫随时者道也。
滚问:老子曰:「大道废,有仁义。」君子曰:「仁义所以为大道也。」又曰:「六亲不和,有慈孝。」君子曰:「六[亲不]和在孝慈之先也。」「国家昏乱有忠臣」,君子曰:「国无忠臣,昏乱所由始也。」不曰善之不继以生乱,乃曰乱之既稔以生善,言之不经亦甚矣。噫!
师曰:仁义者,大道之发见也。老子以道德为二,惑也甚矣!
滚问:圣智者,利民之本也;仁义者,孝慈之本也;乃欲绝且弃之。岂知圣智不作,则礼义刑政斯尽矣,而何民利之百(陪)[倍]?仁义不明,则父子兄弟相夷矣,而何孝慈之能复?大抵君子之治天下,偕之以大道,犹惧其或偷,而况从而决裂之乎?老子此论,阶天下后世之乱者也。
师曰:吾为此惧,闲先圣之道,以救天下后世也。岂好辨哉?岂得已哉?
滚问:老子曰:「人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,道法自然。」夫道本自然也,天以自然而位上,地以自然而位下,人以自然而成位乎中。其谓人法天地可矣,顾谓地之法天,天之法道,道之法自然者,何法哉?莫若曰:「道,自然者也。」而天地人尽之矣。
师曰:道本自然,又谁法乎?天地人同一自然,又各有其自然,本不用相法。余已见前。
滚问:为天下溪,孰与天下之无溪?抑天下之皆溪?为天下谷,孰与天下之无谷?抑天下之皆谷?天下之未闻此道也,君子方将矜教之不?,而乃守雌守辱,以乐乎溪谷无事之乡?自为利则善矣,其於公己公人之义何如哉?愿明教我。
师曰:只有意为天下溪谷,须是私己,不可与入尧舜之道矣,安能公人?
滚问:「以兵强天下者,其事好还」,固也。升陑牧野之役,正以兵顺天下,而非以强天下者也。汤武之事,其好还者何居?而愿欲俭天下之武乎?甚矣!其不知圣人用武之意也。
师曰:是也。
滚问:汤武不忍天下之残虐,而以佳兵行之。三●奔放,会朝清明,祥孰大焉!彼谓佳兵不祥之器,未知三代时雨之兵也。
师曰:三代仁义之兵,其阳舒阴惨,恩威并行而不悖也。老子一切无之。
滚问:圣人之御世也,生杀予夺,每昭示於天下,未始晦藏其机以厚天下之疑。载观甘誓、汤誓、牧誓之词可见矣。老子曰:「将欲弱之,而固强之。将欲夺之,而固予之,谓之微明。」是机械变诈,莫兹甚矣!乌能解天下之疑哉!
师曰:圣人之道,阳道也,故如日月照临,人皆仰之。老子之道,阴道也,故如幽暗岩崖,鬼魅出焉。阳道者神,阴道者鬼。
滚问:天理当然之谓道,得於身之谓德。曰仁、曰义、曰礼,皆德之条件,而以时出之者也。彼谓失道而后德,失德而后仁,失仁而后义,失义而后礼,则太上有道而无德,其次有德而无仁,而仁也、义也、礼也,可以偏用而济世矣。至谓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,嗟夫!礼为天之经,为地之纪,为人之则。诗曰:「人而无礼,胡不遄死?人类自别於禽兽,中国不沦於夷狄,有礼为之纪纲焉耳。而谓为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,不亦诬乎!不亦诬乎!
师曰:是也。则太上有道无德二句尤切。
滚问:人心道心皆夫人所不能无。善学者,道心为主而人心听命焉尔。今乃曰:「为道必日损,损之又损,以至於无。」则道佛之流也。施之於治,岂不悖哉!
师曰:老子分道与学言损益,终是二本。盖人欲损一分则天理益一分,原是一事。
滚问:君子之摄生也,固啬其耳目口鼻四肢之欲,至於神仙黄白之事,曾不以介於心。凶之所在而避之,吉之所在而趋之,期以不陷於死地而已。至谓陆行不避兕虎,入军不避甲兵,兕无所投其角,虎无所措其爪,兵无所容其刃,则圣人自同於鬼物,若后世之巫觋,变幻煽妖,蹈汤赴火,以眩诱愚俗等尔,乌足以为君子?
师曰:良是。吾已辨之,见於非矣。
滚问:老子曰:「行於大道,唯施是畏。」言欲赏善而惧伪之生,欲赏忠而惧诈之起。执此之畏,则为逆天下之诈而废天下之是非,天下之忠且善者日远矣。不思所以烛天下之诈,而欲废天下之是非,陋矣。乃曰:「大道甚夷,而民好径。」彼岂自知其失足以径,而舍天下之甚夷者乎?
师曰:「不逆诈,不忆不信,抑亦先觉。」最为的当。
滚问:圣人之言不得已,孔子之六籍,孟子之七篇,盖不欲塞其充、闭其门,而忍天下之聋且瞶也。彼谓知者不言,言者不知,塞充闭门,为天下之至贵,以自附於孔子之予欲无言者,不知予欲无言,孔子有为而言之也。
师曰:须知二者公私判然两途。
滚问:老子曰:「以正治国,以奇用兵。」噫!治国用兵非二事也。治国贵正,而权以通之,则正而奇。用兵贵奇,而义以仗之,则奇而正。夫以正治国可言也,兵而一於奇,则汤武之誓师为非,而长勺城濮之诈胜者得以逃春秋之讥矣。
师曰:奇正经权皆是一理,但以处常处变异其名耳。老子岂识此义?
滚问:老子曰:以道莅天下者,其鬼不神。今夫鬼神者,阴阳之灵,乃天地之正气也,何有至於伤人者?必以道莅天下,而斯民始免於鬼神之伤,则桀纣幽厉之世,民无(焦)[?]类矣。噫!君子立言以宪世,而使民惑於神怪之不可知。甚矣!其不知鬼神之情状也。
师曰:如是如是。吾已辨之矣。
滚问:老子曰:「善为道者,非以明民,将以愚之。」嗟夫性一也,天下岂有无性之民哉?善为治者,使民复其性而已矣!孟子曰:「以其昭昭,使人昭昭。」其谓斯与!圣人之於天下,劳来匡直,诱掖奖劝,罔弗至焉!惧民性之昏也。如必务愚其民,则五教可弛而不敷,五刑可弃而不明,六经可委而不作,礼乐可废而不兴,将率天下为禽兽之归而止尔。而况降衷秉彝,昭融不昧,雪雠抚后,是非不爽,有终不可得而愚者哉?
师曰:此得之。秦愚黔首,是老子之道也。
滚问:孔子告仲由:「知之为知之,不知为不知,是知也。」老子乃倡为「知不知,上」之说,是明知其道也,而以不知自昧。以之处己则为诬己,以之处人则为诬人,非先觉觉后觉之义也。隘矣哉!
师曰:得之。
滚问:「勇於敢则杀,勇於不敢则活。」为此言者,是以其身居天下之至安,而坐观天下之至危,莫之仁以拯也。是故君子未尝乐以其身试天下之危祸,然成仁取义,亦惟其时焉为之。要之,进退勇怯不任乎己,任乎时。
师曰:老子此段亦权谋之说。曹操每对阵,便有不欲战之意,竟以此取胜,其亦深得於老子者也。
滚问:五刑五用谓之天讨,非天之自为讨也,王者代天行杀,一无私以制其用而已。老子恐司罚之致刑也,乃以司杀付之於天,而且怵之以代匠?之咎,思以止杀,而反以滥乎杀者也。君子谓申韩原於道德之意,盖以其末流之弊言之。
师曰:未说末流之弊,即此是弊。
滚问:老氏使民弃舟舆甲兵,而复之以结绳之政,老死而不相往来。予谓圣人制舟舆以济不通,除戎器以戒不虞,又知结绳之难复也,而书契以易之矣。今欲弃之复之,是以至难而易天下之至易者也。且民之为道,以有冠昏丧葬食享之礼也。老死不相往来,则失生人之乐,是以至忧而易天下之至乐也。其何以行之哉?
师曰:老子只是不识时,不识时便不识道。
霍任问曰:老子一书,只是老子之后有一人,资质之偏、之高、之朴者为之也。何如?
师曰:此人非朴非高,直是偏驳狡谲之人也。又曰:老子始以无名有名论道,中以礼为忠信之薄,及治人事天莫啬之章,又以使民结绳而治之终焉。其言偏曲诡谲,盖似是而实非者也。吾师翁非之,句句的当。中间紧切处,非其分道德为二,离有无为二,昧体用一源之指,谓其不知道而非老聃之所作,诚是也。知学君子看此书,亦莫能惑之矣。夫何王子纯甫乃惑之而为之忆焉,则王子於吾儒大中之学未究,不见日新之益,盖可知也。我师尊谓为何如?
师曰:相与讲学长安,尽有见解。后失其故步,遂至胡涂无所分别尔。
非老子跋
吾闻老子知道者,尝观其书,而窃疑非老子之作,即老子作,必多后人附会之者。老子曰:「多言数穷,不如守中。」又曰:「知者不言,言者不知。」道德经四千余言矣,言不亦多乎?至离有无为二,分道德仁义礼为五,以万物百姓为刍狗,而大道裂矣。有宋诸儒虽尝非之,然未有辩其非老子之言者。今观泉翁非老子,而吾之疑始信。或曰:「泉翁平日以无言为教者,乃以八十三之年而汲汲於非老子,不亦好辩乎?」是大不然。盖无言者,翁之心也;有辩者,非翁之得已也。孟子曰:「予岂好辩哉?予不得已也。」是故知孟子之心,则知翁之心矣。或曰:「亿老子者非翁之徒与?且拟之孔圣矣,何居?」曰:「此翁非老子之所由作也。鸣鼓而攻,吾辈有余责矣。」作非老子跋。
嘉靖戊甲四月既望,
赐进士第承德郎南京刑部主事门人(洗)[冼]桂奇谨书。
非老子跋
非老子上下卷,吾师甘泉夫子之所作也。其非老子何也?将以破千古之疑,闲先圣之道,为世教虑者深也。夫老子之书,阴谋权诈,流为申韩吾道之蠹。先儒程朱亦既非之矣,然犹不能无惑於问礼犹龙之说。虽明敏如康节,而且以为得易之体焉。何异说惑人之甚如此哉!吾师入居西樵,一日出一书名曰老子亿者,以示中曰:「老子权诈之书,乃战国时好事者之为,非柱下史聃之所作也。今之为亿者,乃章解而句释之,且援之经传以文其说焉。吾惧夫先圣之道之不著也,吾惧夫后世之学之不明也,吾惧夫后之小子之效尤,争倍先师而淫於其说也。吾宁无词以非之乎哉?吾宁忍无词以非之乎哉?於是闭关旬日,而非老子上下卷成,命中誊而校之。中读之终篇,喟然叹曰:大矣哉!夫子之言乎!至矣哉!夫子之非老子乎!本阴阳道器之明指,以证其有名无名之非。惟仁民爱物之本心,以辩其刍狗民物之忍。其曰「虚实同体」者,所以斥其偏於虚也。其曰:「刚柔同体」者,所以恶其专於柔也。本之以吾心之天理,实之以圣贤之格言,光明洞达,至当归一。如●●●●●尽扫,使学者晓然知老子之说之为邪,而●●●●●●●●●文武孔孟大中至正之道。则是书之●●●●●●门,有补於世教,岂小小哉?中敬奉门●●●●●●於末,用为天下后世告焉。●●●●●●●●●●
嘉靖戊申四月既望,门人
甘泉先生续编大全卷之三十三
门人顺陵罗朝黄校刊
岳游纪行录
嘉靖二十三年八月初九日辰时,在西樵发舟,作发南岳初程诗云:
朝出樵山云,暮登祝融峰。问之何神速?此在一念中。夫子示何远?精意有潜通。圣途虽万里,谁道末由从?
是夜宿於西南。
初十日,卯时发舟。未时,至胥江驿宿。
十一日辰时,发舟。未时,过回岐驿。夜宿大燕江洲。
十二日辰时,发舟。午时至清远县,宿於东林寺前。李庭清来见,馈鹅酒,辞鹅,留酒犒夫。
有诗云:东林寺傍看月眠,月光水色浑同天。此时此景说不得,不是吾心未发前。
寄回惕斋兼呈行素兄、伍别驾春山、及来之家书、及春芳、及诸仆治工程。十三日辰时,发舟。午时,过清远峡,登飞来寺。
诗云:归时曾憩半云亭,屈指於今越几星。重到肃容看老树,人传此树阅人灵。
是夜宿於横石矶,驿对沙。
十四日,辰时,发舟。午时,过大庙峡,有感诗云:文敏霍渭曾祛大厢祠,一时祛去广人疑。如今妖怪寰区满,争得斯人一扫之?
是夜阻风,宿峡中,绝句云:
波心怪石波涛生,万[斛之舟不]敢行。系舟寂[寂惊]风怒,伏枕漫漫听雨声。
十五日,卯时,发舟●●,与薛中离论古太极图云。
承示图书质疑,良工之心亦独苦矣。中间伊川未可深非,「体用一源,[显微]无间」,非深於道者,孰能发前圣所未发乎?水初[学时,梦]见伊川於山坡,衣冠严整,吾心惕然。告予以[明道]先生后头来。岂非欲人先学伊川,有卓立可学明道乎?其余议论多中者,其小未合[且置]之。水谓欲求方圆,须得规矩,若不得规矩,安求方[圆?此]其急务也。大抵足下此书只以古太极图为主而损益之也。今据[古太极图]二,其一图黑白各在上下之稍东稍西起[者,以为未]见根阴根阳之义;其一图黑白各在上下之中[起]者,以为见根阴根阳之义,而未见互藏其[宅],是根一也,宅又一也。思之则诚若有所疑者,盖太极者,乃至极之理,此理初何形象?濂溪不得已而画之[一]圈,亦已多矣。图说曰:「无极而太极。」太极者,至理也;无极者,以言其无穷尽也,道体本无穷尽也,故曰:「太极本无极也。」何等易见!而朱子以为太极之上不可无无极[时,陆则]以为不宜於太极之上加无极,皆[未]之察耳,[而争辩互动]。数百言,可乎?太极者,至理浑然[未]分之[时也,今所传古太极],图则於未分之时而强加之以黑[白],惑矣。夫[太]极未形,一理浑然[黑白何分],阴阳何判?其此图有分有判者,此乃二仪图也,非大极图也,盖后儒好事者为之,伪称古图也。盖有不知而作者,此之谓也。执事何据而论之?若是古图,则濂溪、程、张、朱、陆诸大儒何不一言及之耶?其余则似过於分析配合,又突过於紫阳之上矣。吾独爱濂溪、明道之浑沦,其后惟吾白沙先生复得此意,其或继周者,则白沙可也。且执事以为发明周子原一之义。夫主静者,主一也,其见是矣。然而周子大极图只一圈,而足下古大极图分黑白,阴阳分配,是为发明周子乎?心即性也,性即理也,性者,心之生理也,心性一也。而分心图性图为二,可乎?心图性图之下又为一大图,左二而右一,何指乎?若谓阴左而阳右,阴阳反易其位矣,岂以心为阴,以性为阳耶?皆不可晓也。足下所急,在求孟子勿忘勿助之规矩,而方圆自得。以足下之才力,涵养至六七十为之,未晚也。感执事质疑之义,故有以答执事,固非好(辨)[辩]也,不得已也。谨启。
与叔辉仲通自正诸同志论图书云:天地间物皆具奇偶象数,而图书又象数之显然者也。圣人因其象数之显然而至理寓焉,故一见而感触,遂画一奇为-,-者阳也;一偶为●,●者阴也。因而重之,又重之,三画以成八卦,卦以成易。伊川见卖兔者曰:「此兔亦可以画卦。」知易者也。盖兔首尾皆奇,四足画偶,奇偶即具阴阳,亦可画卦,非止图书也。学者宜体易理以有诸己而已矣。故图书者,圣人画卦之刍狗也。后儒未能体易理,汲汲焉理会图书,分析配合,是求之圣人画卦之刍狗也,岂不误哉!伊川诘尧夫:「知易数为知天?知易理为知天?」今图书,易数之类也,故周、程只是学易,未曾理会图书,可知矣。且若以兔画卦,亦将何以分析配合乎?况伏羲河图出於千载之上,不必待洛书而乃著。大禹洛书出於千载之下,不必追征於河图而后明。又况未见图书以前,未有一画,古之圣神何以明道也?故圣人之学,求以明其道而已;欲明其道,求诸吾心而已,不必纷纷之支离也。
未时,过滇阳峡。是夜,宿於峡口。
十六日,卯时,发舟。午时,至英德县。申时,英德换小船。是夜,泊江湾村,作小船诗云:
小船初逼塞,良久亦自安。始知容膝外,长物何用宽?宽者心之侈,广厦与楼船。愿回侈外心,独以无物观。
十七日,鸡鸣,发舟。申时,至清溪,吊黄照府朝仪绣。
十八日,观潮水山灵泉,作诗,有序,云:清溪潮水山灵泉,照府黄生朝仪绣兄弟昔年所与甘泉子之泉也。或如龙蛰,或如雷声,倏忽无时,天下之泉之灵之奇者也。甲辰秋八月十八日,予西游南岳,过而重观焉。赋绝句云:清溪灵泉天下奇,变化疾徐人叵知。泉头尽日观生坐,翕辟天机天所为。
十九日,在清溪。
申时,发舟。候柬之舟至,同宿清净滩。
二十日,发舟。是夜,至蒙驿宿焉。
二十一日,发舟,至虎榜山,作怀岳诗云:西游脚底是青天,身世萧条似老禅。人世万缘挥手谢,五峰明月抱云眠。
是夜,宿河西尾。
二十二日,辰刻,发舟。巳时,至韶州。观曲江武溪二水合流诗云:
庾郴岭下合为流,到海滔滔势未休。尽道源泉山下出,岂知升降与沉浮山气蒸为云雨,亦同此理。。
太守陈楼山绍以舟迎於滩下,登南熏楼,还拜,太守辞去。先生遂诣府门外,投刺而不入。遂至帽峰精舍,坐忠信堂,登存息台亭小憩。帽峰精舍诗云:
历升忠信阶,端默息存台。入怀一水近,招手群山来。山水如有意,绸缪讵忘怀?芙蓉临曲江,偏为行人开。
赴太守席於帽峰之巅,凤来之亭,而同府朱君怀乾、通判濮君樟与焉。须臾而散,登舟。是夜宿於舟中。
二十三日,早发,舟至城西武溪,太守陈君、同府朱君、●府濮君追送於此别。廉州胡太守鳌来见於舟次。舟●发,而城中诸子邓君煦、黄君●、谭君绍松、黄君城以贽造江,则无及矣。武溪道中吟二首:
朝发芙蓉馆,遵行曲江曲。乱河过武溪,道流戒欲速。山川郁绸缪,纷乱心目。百凡以我观,观生意自足。
行行武溪道,山水何阻修。蹊山足虎豹,泳水防龙虬。百滩上百盘,盘上复平流。高以揣平地,奚啻万丈头。忽见水底月,有如天上游。
是夜宿下园村。
二十四日,鸡鸣,舟发,有过第五滩诸滩吟云:
滩以第五名,可以知其它。涛声如殷雷,悬流如天河。又如建瓴水,直下不能波。篙师皆竦息,舟人为不歌。非因访岳行,宁知遇坎多?存心诚敬者,天险如吾何?
是夜,宿於安口村。
二十五日,鸡鸣,发舟。是日未时,至乐昌县,访骆君举尧知。君举请从南岳之游,即换小艇发。夜宿於定花滩。
二十六日,鸡鸣,发舟。作乐昌至宜章吟二首。
武水来无路,悠悠到县前。山屏围匝地,江庵[倒窥]●●天。城郭犹自朴,民风讵有迁?十室多忠信,从来产异贤。
武水来无路,随行渐有通。百苇[两山]夹,一苇万峰中。航受三五辈,篙[刺]湾[弓]同。[裙裈无二]制即?外加褶为裙。,滩泷愤捷工。
武溪峡中吾以为马伏波所咏武溪词当是此溪也。若与浈水合者,何深之有?:平生壮游志,兹游绝奇胜。乘此上天槎,星源恣游泳。下看南极星,仰瞻北辰近。高鸟声不闻,幽花色自靓。
武溪过百曲吟:
武夷有九曲,天下称奇绝。武溪过百曲,世人曾未知。人杰地乃灵,以远多见遗。万峰虬不断,一水交纡穷日之力。群鸟皆在下,不见一鸟飞实事也。想此地高,不便觅食也。。所以清高境,宜与高人栖。吾欲小结构,於岳为中逵。
是夜宿於管铺。
二十七日,鸡鸣,舟发。巳时,至平石村,由陆路至宜章。答宜章男子问:
行行宜章道,邂逅一男子。谬呼我老爷,何由至於此?予讶答之云:子勿误称谓。我家住罗浮,朱明一道士。老耄近百年,不自记名氏。昨者祝融君,寄声苦招致。翩翩张紫盖,缈缈驾云骑,飘飘御天风,炯炯碧瞳使。冥冥天际来,(鸟)[乌]用谁何是?
申时,至宜章县,宿普化寺。承县尹章海涯季夜饮云:
手持白羽扇,头戴碧纶巾。眼希全岳色,身带罗浮云。蔼蔼贤明府,遮道问殷勤。恍惚平生知,夙昔游成均。嘉筵就佛灯,割鸡杂众珍。鼓吹发碧落,弦歌亦渐闻。欢乐意未尽,抗手别高旻。
二十八日,辰时,由陆路夜至郴州。
二十九日,下船,郴州州守黄君芝田宗器、二守钟君班田卿惕焉,以予舟小且漏,诗以答之云:
泛泛郴江船,亦受两三人。上漏与下湿,毛衣也盖身。辛苦百千状,吾亦甘吾心。多谢二郡主,无劳大殷勤。
是夜宿於郴江口。
三十日,辰时,发舟。郴江口见江岸野生芙蓉诗云:
江岸芙蓉如盛装,花光为色叶为裳。不妨远地无人采,独自临风弄晚芳。
过三山矶,石壁甚奇,有诗云:
峭壁天地设,谁能斩削之?飞砂与坠砾,不见落江湄。壁立几千尺,彷佛是浯溪。或者神磨崖,与颂太平碑。
申时,过永兴县。闭蓬坚却县官仪?迎接。门人李参议、吴仲谦追会於双江庙。是夜宿於双江庙。九月初一日,鸡鸣,舟发。午过耒阳,峻拒县官迎见。挽船一里,必挥去鼓吹夫皁,乃容一见。
耒阳道中见白鸟卑飞,掠船先去,若有意者,作诗云:
有鸟翩翩贴水飞,掠船历历度斜晖。看君何处神君使,碧玉为髀白锦衣。
是夜,宿於大悲寺前。
初二日,鸡鸣,发舟。巳刻中路,遇宝庆陈二守疏次子,附回平安书一封。作折山高歌:
折山之高高莫俦,刺天拔地,人莫知由。郴章平地在上游,一水千里趍衡州,不能一里二里五里十里急滩流。等之折山之一在岳头,方寸之木高岑楼。始知为山不在高,有人则名,名则呼岳,祀乃崇封禅褒。精气磅礡藏灵修,嗟哉!为人亦如是,形体心性无乃异,九尺四寸食粟耳,践形惟肖肖天地。
过圆沙州望岳诗云:
怀岳於今五十年,丹青形影梦中传。今朝独立船头望,神色何如未见前。
酉刻,至衡州。作怀祝岣嵝宪副咏诗云:
岣嵝相期岣嵝峰,我来双袖驭天风。书堂独锁人何在?云隔巫山几万重。
夜宿於江下滩。
初三日,巳时,舟发。
作衡州叹:
嗟哉行路难,路难由。陆无辀、水不可舟。自昏达旦长,淹留彼荒洲。呜呼!嗟哉行路难,路难由。
壁虱自讼:
壁虱豺狼皆啮人,嗟予有患有吾身。直须坐到无身处,无我无人无怨嗔。
将登南岳作祭告山神文:
维嘉靖二十三年,岁次甲辰,九月丁酉朔,越初五日辛丑。前资政大夫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湛若水,携弟子骆尧知、黄云淡、周荣朱、朱子祥,祭告於南岳衡山之神曰:余自三十年以来,怀游名岳,或欲行而未遂,或中道而阻征者,五十霜星。夫怀之久者,其积必诚,岂伊一时暂见而兴者,可与京哉?自罗浮之朱明,■三千里之遥程,劬山行而水宿,历艰难之伶俜。夫来之远者,其意必专而精,岂伊宦游东西,过此而遂登者,可与同情哉?瞻彼衡山之高高不知其几千万仞,兽不能奔,鸟不能腾。夫土之高大者,其神必灵,岂伊丘垤培塿之峥嵘者,不足与同年而称也!夫以天下之精诚而叩天,天下之山之神之至灵,宜有念而必通,将无感而不应,如一人之身,同体而相成。是故人与天地为心,以日月为(晴)[睛],以山川为之百体,为之首脊背(鹰)[膺],为之衡,故同体相成者,痛痒相关,刺之必惊。矧夫名岳为天地之结凝,磅礡郁积而钟英,与人为一气之降升,宜乎精诚之易达,而明神之灵应为可征也。水等一月而来,七日而戒,三日而斋,然后踧踖而敢登,神其鉴矜,勿云而后开,勿雨而后晴,如韩公之作难以逞能也。尔其俾予之游,将与天而同清,与地而同宁,与日月而同明。吾将叩祝融峰名之灵,启朱陵洞名之扃,挹回雁峰名之翎,登岣嵝峰名之亭。抚紫盖峰名之冥冥,扶天柱峰名而天擎,坐青玉坛名之坛层。下看南极之星,观一勺之洞庭,呼吸乎翕辟之风霆。叹逝者之如斯,俯万化之流形,览宇宙於一瞬,与日月四时之运行。峻极於万物之发育,而生生不息,以昼夜而不停者,夫然后信人与天地万物之同体而别名也。惟尔明神,尚鉴听之。
未时,过七里驿。是夜宿於小虎塘。
初四日,鸡鸣,舟发。辰时,过霞流驿。午刻,到衡山县,宿於安宝观。
谢衡山章明府宣诗云:
舍舟借乘床,多谢贤地主。左右我后先,憩我以安宝。自宝还自安,宇宙共今古。初程已惬心,何况百幽讨。怀此五十年,远来岂虚负?脂车宵息途,凌晨事高举。
初五日,由陆入岳,过桐木里,闻桂香,登桐冈书堂诗云:
天风吹月桂,飘飘袭我裳。试问此何里?答云桐木冈见志书。命仆且停车,登陟桐冈堂上舍杨君书堂。满庭忘桂发,善士本来香有司表扬之庐曰善士。采花勿采枝,采枝恐枝伤。何以恐枝伤?昔人所遗芳。
午至岳庙莅牲祭,告山神。
初六日,早登山,到祝融峰上封寺。诗云:
岳峰七十二,特出惟祝融。耸立如大人,诸峰列儿童。绠车上天门,扳藤到上封。冥冥云雾外,杳杳空蒙中。泠泠餐宿露,飘飘御天风。洒落诸天表,境尽意无穷。
是夜,宿祝融峰。诗云:
我年跻八十,强半怀衡山。於兹惬所愿,谁能不为欢?雾行衣袂湿,云卧衿枕寒。清高万籁寂,神明中夜存。一声闻天鸡,红日跃海门。
初七日,晓同黄云淡、周荣朱登峰嵿望月台,题名。由叉路至玄明洞。诗云:
玄明元明宅,佳名符在昔。夫何志公徒,先我驻飞锡?邺侯非我辈,藏书但周易。
不见煨芋人,残芋来馈食。昔人依曲木,而我因石壁。木石与之居,了心了亦得。
小憩祝仙兜率二寺,诗云:
祝先与兜率,自合为室闾。梵堂隐钟声,一径何●纡!竹木夹径幽,山色遶前除。一饭分乞米,出门还踟躇。
初八日,夜宿南台寺。诗云:
秋高感摇落,名山穷日登。息徒憩南台,寺古风冷冷。髯翁松也作人拜,风伯送秋声。时序既如此,人当法天行。初九日,卜筑。诗云:
遥遥起天柱,巍巍南台下。於兹结云松,以卜我精舍。芳邻接五峰,神明见中夜。诸子来端居,无玩亦无舍五峰玩心神明,优游南山之下余二十年。初九日,同骆进士君举登朱陵洞最高处,题名作诗云:
石头路滑不可渡,我来跨鹤御天风。喷泉九月飞霜冷,举袖擎天晓日红。
同骆进士游朱陵洞诗云:
洞天三十六,朱明对朱陵。放脚开云霞,信手推天扃。香炉峰名晓烟散,紫盖峰名中天擎。群巘纡石磴,一水自泠泠。揖谢朱陵君,借予地一亭。
十一日,游方广寺,有诗云:
鸡鸣起肃装,凌晨即长道。惟此道长险,所以凌晨度。白云锁重岩,方广在何处?义方与仁广,平平若大路。世有仁义徒,神境可立造。
题朱晦庵张南轩嘉会堂诗云:
二贤并世生,於此际嘉会。七日与朋来,酬言固尚在。我生何不辰,独立无朋辈。忆昔阳明子,相期将有待。时势倏变更,至今有遗悔。二贤祠下树,勿剪以勿败。毋使我心伤,心伤重感慨。
十二日辰刻,上书院梁祭告土神文:维嘉靖二十三年,岁次甲辰,九月丁酉朔,越十二日戊申,前奉敕参赞机务资政大夫南京兵部尚书湛 敢昭告於衡岳山司土之神曰:名岳兴怀,既历五纪。跻耄来游,中心兹喜。既奠祝融,乃谒文定。聿來卜鄰,支伊勝。发於天柱,来及南台。毓秀钟灵,神先有开。弟子佥谋,具闻邑令,价售筑基,百工趍命,吉日维成。首架栋隆,乃堂乃室,乃门乃墉。洁牲酌醪,告报神祉。神其终佑,来朋爰止。尚飨。
十三日,在岳庙,作鹤桥诗云:
华表千岁鹤,飞空亦无桥。桥头有高人,独观千载遥。跋云:此甘泉子为旧门人衡山县簿杨君瀚题。鹤桥,别号也。杨子问:「何谓独观?请问其旨。」甘泉子曰:「独观者,以我观也。以我观者,立我以观也。立我以观,则在鹤桥观鹤桥,在学问观学问,在官政观官政,立乎千百世之下而观乎千百世之上,一也。」。杨子曰:「敬闻命矣。」
十四日,闲居,送骆君举下山还乡。杨子来省。
十五日,发黄仲通、朱子祥还乡。杨克复请饮於文定书院,遂至衡岳馆、基●筑,遂访黄庭观,作诗云:
上上万松冈,一径封白云。入门见神像,头戴莲花巾。问之何为者?云是魏夫人。坐石尚遗迹,乘云昼升天。金泉有神女,名曰谢自然。事虽同不经,睹记可异焉。彼一女子耳,食庙垂千年。矧伊大丈夫,身腐草木前。身腐草木前,见此不汗颜?
访邺侯书堂懒残岩不得作:
识之有不见,见之有不识。邺侯与懒残,识见两相得。我来访其居,旬日无迹。或云险且远,草莽路已塞。嗟予闻此言,惘然三叹息。惜哉黄白衣,际遇无成绩。生为帝者师,死同草莽域。宁知死不亡,大化同流易?
作望五峰五首。
望祝融
祝融非自高,维以众峰卑。卑若不敢班,高若耻独为。孤嵿分日月,秀色连华疑。九华九疑。尧舜大事业,太虚浮云移。谩夸天尺五,犹有天尚之。去入无穷门,造之无穷期。
望芙蓉峰:
芙蓉秀南天,青天天然削。俯瞰洞庭波,照影逾灼灼。花光映中天,独立何超卓!秋风欲动摇,光焰更闪烁。谁来倚当妓,高坐聆天乐。
望石廪:
石廪不可阶,无乃神之储?石田不登岁,石廪难疗饥。安得煮石人,化粟满寰区?民命既蹙矣,乃尚可化居。化作亿万廪,俯仰聊斯须。
望天柱:
高高天柱峰,独撑天一角。孤巘入云汉,豪气凌碧落。独立欲离群,夫焉有倚著?小构依其下,隆栋惧挠若。一望一敛襟,懦夫有立卓。
望紫盖:
紫盖何恢恢?凌空只手?。诸峰皆拱岳,紫盖独不来。人言然非欤?玉皇朝上台。可以教忠者,世人徒见猜。下民既暵矣,举袖障炎埃。谁能展此盖,大庇天下哉?
十六日,闭关静坐。及暮,衡山县报蒋道林将至。二仆病,莫能兴。
作游南岳记:
嘉靖甲辰八月,甘泉子治西樵之云谷,与宜兴黄仲通云淡、顺德周自正荣朱,决策南岳,不告家人。遂於初九日登舟,历飞来,览灵泉,过南华,登韶石。及乐昌,骆君举尧知礼闱报罢,始归二日,请从吾与三子者。度郴岭,历衡阳。甘泉子谓三子曰:「若知游乎?吾与子游。闻之师石翁曰:『心有所往,情随景迁,俗乐也。』以言乎心之不可逐物也。予继之指曰:『千峰踏遍还知我。』以言乎以我观山也。能知以我观山而不逐景者,斯可与游矣。」九月初四庚子,至衡山县,宿於安宝观。武陵蒋督学道林先约,犹未至,亟走人邀之。是夜,沐浴以俟。厥明行事,由县道夹松桂,桂香袭人。五里许,有桐冈杨国子书堂,小憩焉。辛丑,晨兴,诣岳庙。及午,莅牲祭告於南岳之神,止宿於开云堂。壬寅,径庙而西,北出於庙右,於后右过胡文定公书院。入门瞻象俨然,二子致堂、五峰配焉。再拜而出。兴卜筑卜邻之思。观其左有山一枝垂下,如龙伏然。予缔观,谓三子曰:「此不可卜筑乎?」三子曰:「可矣。」道士曰:「此前朝衡岳废观址也。鞠为草莽,无租税久矣。」遂定卜为书堂,为终老之计焉,素志也。遂退行,就大路,跻岭而上而北,右傍石泉冷冷,出於两山之间。道士曰:「此所谓络丝潭也,此祝融峰之泉来遶庙下者也。其上有峰,高出於右方,曰赤帝峰;左方曰香炉峰。赤帝之上右为紫盖峰。」予曰:「名峰也!盍登焉?」道士曰:「此峰直立,无路可阶,可望不可即也。」问其西一峰。曰:「石廪峰也。其不可阶,犹夫紫盖也。」即又行而上,度一石桥,曰玉板桥也。又扶而上,路稍平。时风大作,吹人欲踬。予窃曰:「昨祭告於山神云云矣,此岂祝融君以试我耶?虽排山拔木,吾往矣。祝融之灵不灵应耶?」又前而至所谓伴云亭小憩焉。有小桥曰:「此迎仙桥也。」前途有鸣锣者,仆夫亟止之,问之何?曰:「此山鸣锣,必招风雨。」予曰:「锣鸣致风雨,则予告诚於神矣。神有不感乎?吾无虑矣!」须臾,大风果息,浮云薄散,日光布暖,仆夫怡怡,草木熙熙。或曰:「此非祝融之神之灵感耶?前之阴风驳云,祝融君诚相试矣!」又前而上,道士曰:「此祝高峰也。」予曰:「此上回雁峰也。人以衡州之山,士夫之东西过者便於登览,故谓回雁峰。夫曰回雁者,以言其高也。今祝高之峰反不高乎?」道士曰:「祝高高与紫盖等矣。」道左之坡有大石卧焉,长可丈余。曰:「予当为大书『上回雁峰』,刻於此石矣。」又扶而上,筱竹萧萧,奇花的的,至一小寺焉。问之,则半山亭也,又曰旧紫盖寺也。克复请具馔,雾雨霏霏,复作曰:「祝融君又试我乎?」馔既,须臾复霁,日光下漏,云霭渐开。或曰:「祝融君其又喜乎?」则又从右而北,过两山,一如桥然。或曰:「此非仙桥乎?」即又北行而上,山右一石如鼓,为小木之根所破。予曰:「以柔破刚,气之力也。志学者如此木之力焉,何圣之不可至也?」顾谓二三子曰:「宜学此木矣。」又前而上,则又雾雨霏霏,行者栗栗。或曰:「祝融不亦负乎?」役者曰:「此云雾也,非雨也,高山之常也。」予曰:「就雨何伤?观朱张之游之灵也,亦然耳。」即又前而上,至三叉路,曰:「此湘南寺将废,衡州王少府道所修复。」予曰:「贤哉!两溪子也。其修举废坠之政可推也已。」又从佛殿之左,栈道而上方丈小憩焉。时已在云雾之表,刚风作寒。曰:「往矣。」即引至方丈之右观贯道泉。泉出於大石之下,傍有奇草,叶似紫凤之形,问之,曰:「山紫苏也,与世所产[迥]别。」又下至叉路,由右而上,有大树密林,上蔽於天,升降几十里。过一废坊,两石夹仅存,叹曰:「世间废兴相寻,亦其常耳。」僧曰:「由此入祝融可四五里。」予曰:「曷计远近焉!」从者拾菌於道傍,持以献。僧曰:「此过八月则不可食,食则伤人。」予曰:「一物也,时殊而利害顿异,时哉!时哉!随时消息,其惟圣人乎!」即又前而上,过狮子石,石下有泉流出,则又有三叉路焉,一至祝融峰,一至玄明洞,洞僧馈茶於叉路,云雾渐开。或曰:「祝融君其复喜乎?」有计之者曰:「然则祝融君之喜怒不常矣乎?」曰:「非然也。夫正直无私之谓神,如使神之於人也,孰为可喜,孰为可怒,则神亦劳矣,可谓神乎?天之於物也亦然,如使天之於物也,孰为可生,孰为可杀,则天亦劳矣。天固如是乎?」或曰:「然则东坡谓韩子气能开衡山之云也,何居?」曰:「亦亿说也。使韩子而贤人也,则衡山之神固当先扫云雾以俟游笻之入,何待云而后开乎?矧一山之内,一日之间而气候不同,或上云而下霁,或上霁而下云,又谁使之然乎?故张南轩亦有『人谋天意偶相值,寄语韩公莫浪夸。』甚哉!苏子之谬也。是故天地之气,升降翕辟何常?一阴一阳之谓道,阴阳不测之谓神,知此者可与知道矣。阴晴寒暑[此天之所为]也,自然之运也。知天之所为,(与)[於]道其几矣。」午至祝融峰上封寺,及暮宿焉。玄明洞僧楚石来见。予曰:「[玄明]洞何如?」骆君举曰:「为其前无所障蔽耳。」予曰:「无障[蔽]何如?」骆子曰:「不可。」予曰:「可也。夫物固以蔽障失之者多矣。日月之明[常]在,蔽障之者,云雾也;人心之明(尝)[常]在,蔽障之者,物欲也。故学求去其蔽之者耳。」三子曰:「然。」既而克复以疾后至,遂同饮而散,宿於僧房。鸡鸣,上顶观日浴。予曰:「日之本体,则吾尝见之矣。」予又问曰:「顷吾遇李三洲於宜章之途,告我以祝融光景之瑞,何如?」僧曰:「此山中之光,常也,晴则有之。俗[呼]天灯,非瑞也。」予曰:「博罗之山时有光焉,亦如是矣。」[癸]卯,[晨]兴,从寺后小径,夹筱竹,杂黄白野菊,行不能七里,至望月台,题名於石。道士又指其西峰曰:「此[芙蓉峰],其不可阶,犹夫石廪也。」下由叉路至玄明洞,[大书二诗]留刻石壁下。过祝先、兜率二寺小憩,遥望[二峰插天],曰:「此天柱峰也。其不可阶而升,犹夫芙蓉[也。」又五里],至南台寺宿焉。时则大霁,与上方顿殊。夫[以不能五里十]里而阴晴[不]同如此,执常而观天,非知[天也。是夜风鼓]松杉,[声如大]海之波涛然。[甲辰,下南台,过飞来石]。下退道坡,坡一百二十级,皆一石为之。右傍观[金牛]迹。是夕,还岳庙。乙巳,携诸生视沉都宪所为白沙先生筑书院未成之址,曰:「散而不吉,非所以处先生也。」是日重九,遂往登於朱陵洞。洞之宫观皆化为田,禾黍离离。至瀑布观冲,退醉石,侧足扶笻过石径,乃作诗题名刻石。乃下访寿宁宫而还。丙午,乃定精舍之卜於衡岳之墟。衡岳之墟者,发於天柱,历於南台,凡此山之胜,於兹为最,故定卜焉。予曰:「白沙先生旧卜不吉,宜建一祠於书堂之上台。」诸子曰:「可矣。」侍御史衡州刘岳亭黻携子大学生光来,相见於开云,有诗文相赠,留饮而别。厥明十有一日丁未,游方广,以路险远,鸡鸣秉炬而行,良久旭日东升,渐入险路,崎岖万状,屈曲真如羊肠然。必去轿,易以竹兜,手自植小盖,乃可行也。役夫告难,予曰:「行也,行则不难。」又告远,予曰:「行也,行则不远。」初登山下,若彼濯濯,曰:「此非以近人见伐乎!」又行而上而巅,见大木参天,曰:「此非以远人而存乎!可以见祸福乘除之理矣。」见藤附树而生,直上数仞,问之,曰:「此大枫藤也。」有一大树为藤所横缠数匝,凡藤所缠处,树为之瘦。曰:「弟子识之。信哉!藤[缠]葫芦[相]缠之喻矣。况人心至灵,有所缠累,宁复有广大光明之本体乎?」见一树跨生[於大石上,曰]:「可以见气无不贯矣。否则,石何以能生此树?」[见有小]树枝?大树者与之共生,曰:「可以见一气相通之[理]矣。否则,异根何以同乾?」至方广寺,则见寺坐莲花[峰]如莲心,旁围八峰如莲瓣然,曰:「幽矣!远矣!盘郁矣!然而名为方广,未见方广,其莲花庵乎!」顾谓三子曰:「天下固有有名而无实,有实而无名者,则毁誉之於人,何信也哉?」问僧曰:「而戒荤乎?」曰:「然。」「而戒杀生乎?」曰:「然。」「而畜六畜乎?」曰:「然。」「畜鸡乎?」曰:「否。」「而畜鸭与鹅乎?」曰:「否。畜犬与猫,捕鼠狸也。」曰:「捕鼠狸非杀生而何?」曰:「非我杀之。」曰:「使之杀之,与自杀之者奚以异?」曰:「畜猪乎?」曰:「畜之。」曰:「畜之者,长不杀乎?兽繁而猛则啮人,人类尽矣。」曰:「畜猪也,将售之屠。」曰:「售之屠则杀之矣。屠杀之,与已杀之者奚择焉?」僧无以应。遂谒朱张之堂而坐焉,大书其扁曰「嘉会」。叹曰:「美哉!朱张二先生一时之际会,斯文之庆也。昔者予约阳明子於南岳矣,约既订而时势变更,至今为憾也。」是日方下宿於岳庙,辛亥,游黄庭观。道士指右旁大石曰:「此魏夫人坐石也,白日升天处也。」予曰:「异哉!女子也。秉志之坚,能以警众食庙,可以媿天下后世之为丈夫之[碌碌者矣。」问邺侯懒残之居,道士]曰:「远且榛塞无路」。[曰:「明当访之」。曰:]「尚有奇景可观乎?」杨国子曰:「菜和尚者,[不知何许人也]人,何姓名,独居孤绝之岩,不粒食,止啖野菜[者七年],人谓之菜和尚。一日坐化,以火自焚,无人知[者]。[适王]佥宪镕至岩下见之,埋其骨,刻石记之。」予曰:「苦哉行矣。以此僧之志而志学,学至圣无难矣,为忠臣为孝子无难矣。惜也!其不善择术耳。」诸生曰:「此山[景胜则]既领略矣。昔也闻之先生称白沙师翁所谓『心有[所]往,情随景迁』,而先生又有所谓知我,所谓以我观[山]者,何居?」曰:「万物莫非我也。随景而迁,则失我矣。」曰:「见山之栖鹘鸣鸟乎!则何如?」曰:「此吾性之飞者也。」曰:「见之游鱼跃渊乎!则何如?」曰:「此吾性之潜者也。」曰:「见山之猿猴麂鹿之狉狉乎!则何如?」曰:「此吾性之动者也。」曰:「见山之草木发生之欣欣乎!」曰:「此吾性之植者也。吾性之外无别飞潜动植也,莫非我也。故以我而观,处处为益;以我随景,则卷石拱木之类,无非丧志之物矣,非徒无益,而又害之也。」诸子曰:「吾从游山而得游山之学,敬闻命矣。」於是骆君举、黄仲通以事以病而归,予独与周自正留居山房。十七日癸丑,武[陵蒋]子道林至山。予曰:「卿实之来,吾不孤矣。」谓[蒋子曰]:「衡山之馆将成,子能与我长居此乎?」道林曰:「信也,能之。」曰:「能之,则吾与子居焉,相对终日而默焉可也,待言乎哉?吾耻吾言之多矣,吾无言焉!而其神意则传矣。不玩不舍之间,而神明自存矣。」并记以俟。
十八日,闲居。
二十日,喜蒋道林到岳作:
嗟予有蒋子,心腹於四肢。斯文骨肉爱,割别安可离。相将入圣途,二纪为襟期。一为风水别,蓬梗永相违。心同宇宙内,人亦岂远而?遐哉日与月,弦望亦有时。今朝衡岳会,悠悠慰我思。
二十一日,衡州府王通府两溪子至山,慨然以白沙祠及书堂门楼任之不辞。是日,卜筑衡岳。劳周生自正诗:
周生忠信资,昔从万里行上北京也。兹侍衡岳居,历险三千程。晨昏供我粥,旦昼为经营。执侍以周旋,视我亲父兄。朋辈多病去,之子独艰(真)[贞]。即此艰(真)[贞]心,何用不大成?
二十三日,同道林蒋宪副、石泉唐德基重游祝融峰诸处,遂得青玉坛,又相与晓观日出之胜。先是,行至半山亭,闻黄仲通之讣,叹息痛伤久之。托县尹章碧湖、杨国子桐冈敛之。葬於杨家庄上,土名止山。
二十四日午,下山。有纪所见诗云:
於岳如有求,弥旬两度游。道林蒋督学善起予,石泉解冥搜。拨破紫云书院同名出,迎坡桥名上桥头。
炎帝俨尊居峰名,虹桥桥名何阻修!冥冥度半云亭名,回雁在云端新寺名。停辀问湘南寺名,载观贯道泉。贯者乃何道?即道贯自存。高林蔽白日,窥天恐不全。三歃狮泉寒,永谢荤血缘。於以清毛骨,於以清肺肝。人言此泉力,能去百病根。吾有勿药诀,所存媿未神。冷冷陟上封寺名,孤绝观祝融峰名。左右登两台,月西而日东。问讯青玉坛,支离已迷踪。踏断会仙桥,望之末由从桥北有石壁插天者,乃青玉坛也。。雷池有灵迹,百虫时归寂。一番雷雨动,旧蜕觅不得。鸡鸣观日出,护霞彩五色。比当见日体,新镜水晶魄。●纡入幽蹊,石船驾高崖。窦从船底过,跏趺讲经台。台下不悟僧,崖居啖草菜。七年竟坐化,遗塔空生苔。下洞洞名入玄明,放光乃别名。奇石峭十丈,悬崖势欲顷。兜率及祝先二庵名,吟诗亦屡经。前徒勿传呼,惊起天鸡鸣俗云鸡公崖,改今名。。此寺一孤僧,寺破无门扃。予悯下车入,诉予以苦情。孤苦犹忍居,侈欲何时盈?崇廪与高栋,终日且营营。天柱过西北,窈窕寻石室,遥遥祝融来,南台正中脉。退道百二坡,石上金牛迹。云居洞名紫云里,归我衡岳宅。归我衡岳宅,复归於端默。
二十五日,观紫云洞后最深处,有甘泉洞,洞多方百,为甘泉坐石、端默石,荣朱侍侧。石景甚奇绝,拟结草亭其中。
二十六日,上精舍、寝室、白沙祠梁。
二十八日,买甘泉精舍田十四亩,该粮三斗,岁入租十八石。
奠黄仲通文:维嘉靖二十三年甲辰,九月丁酉朔,越二十九日乙丑,友人前南京兵部尚书湛若水,前贵州提督学校副使蒋信,三水县学生周荣朱,谨以牲醴之奠,寓告於近故友南夷处士黄仲通之灵曰:(鸣)[呜]呼仲通!死矣仲通!伤矣仲通!何天与尔才,不与尔禄之丰乎?何仲通之自负其才,其谈天雕龙乎?其矢口成文,而莫计其词之拙工乎?何未究夫未兆之弓乎?何仲通之学,亦早若有闻於予与阳明公,而所志未终乎?何仲通之志,伥伥乎欲遍遨乎寰中乎?而不暇顾乎家之困穷乎?不惜一二年之劳於武夷之宫乎?筑吾精舍於一线之天、灵岩之峰乎?何不远四千里,从我於福山、平南、德兴之途,昏夜雷雨、倾覆流离之同,七圣皆迷之悦乎?及送我而归,奔走於江浙百越之东乎?顷又省我罗浮之青霞、黄龙乎?不惮尽悴而鞠躬乎?三四来往,不忍弃去而相从,继又从游南岳诸胜,卜筑紫云,以连祝融乎?彼凡其不汲汲以附显荣,而辛勤於寂寞之翁,其必有所独见於心,而非庸人之悰也!何於是日上梁书栋而病,病而稍起,岂不念比委以新泉馆谷之收支必於是冬乎?岂不欲舆病而行,冀及时以奋庸乎?呜呼!岂虞既出衡山,复病安宝,五日而逝,归於大空乎?乃敛乃殡尔於止山之乎?呜呼!家无五尺之童,其能归与不能归,则不可知,然而所幸者,非死於良友名尹之手碧湖,葬於名山之中乎止山在衡岳之南,县北里名杨家庄。?则尔之所得已多,嬴博之葬,圣人亦谓知礼,则尔亦何必遗憾於幽衷乎?呜呼!魂无不知,死宜不亡,奠告予意,尔安毋恫,庶其歆之!
十月初一日,为王通府道祷於南岳之神:
维大明嘉靖二十有三年甲辰,十月丙寅朔,越旦,资政大夫前南京兵部尚书奉敕参赞机务湛若水,敢昭告於南岳衡山之神。水闻之:聪明正直之谓神。惟尔有神,昔治南方,而衡山实封南岳,惟神治之,以奠丽南服之人。恭帝之命,善者福之,淫者祸之,神宜旌别淑慝,奉若天道,以降於人,斯之谓聪明也夫!斯之谓正直也夫!水自入衡及岳,闻之人人,知通判王道之名,立身持己惟乃贤,施政惠民惟乃贤,昔教於江右、升於成均惟乃贤。闻今且见旌於观风之史矣。神之聪明宜知之深,神之正直宜降之福。今乃报戾其施,乃使之患疮孔剧,卧榻呻吟,何耶?且道也宣力神庙,殚心劳瘁,庙貌焕然一新,而乃不蒙神佑,反福为祸,日夜弥留,一方之人,将谓神何?自今水也为祷於神,惟尔有神,期三日五日速赐保护,变臭腐为神奇,全愈而起,以毕庙事。惟乃明神之休,无作神羞。尚其鉴之!
衡岳居成。八十七老姊相依在堂,未遂长往之志。念幼年得姊煮粥读书,厚德未报。感居岳李绩之事,赋绝句言怀云:为姊作粥弟燎须,为弟作粥姊供书。情事百年浑未报,一年除半到衡庐。
初二日,架精舍大门二门栋梁。
初四日,命门人周荣朱仿宋张横渠画井田於精舍二门外隙地,令每年轮流八生各耕八区,同养其中区,入为公用,示周公之法可行也。是日,辟甘泉洞路於本地,得前朝所遗石斛,考之为宋大观元年物也。命工大刻「古器」二字其上。
初五日,犹治路辟洞。
初六日,复命筑石翁祠。台基成,喜曰:「先师数十年南岳之志,今始遂矣,吾之心亦少慰矣。」於是顾谓周荣朱曰:「昔者先师与某书有云:『托区区於无穷,庶不落莫矣。』然则吾之所图报者,夫岂止是也哉!」
初七日,作南夷生黄仲通志铭:
南夷生黄生,非生於南夷,而谓南夷何?不忘南夷之咎也。附近大官,大官以事致之,戍云南之戎。曰:「方善处我,素夷狄行夷狄矣。」惩之,自号南夷子。南夷子名云淡,字仲通,生於莆田。其考某中乡魁,作教,起为县尹。南夷子随寓於浙,又寓於宜兴。自负其才,磊落不羁。然而不乾权贵,以徼立地可致之名利,而汲汲於枯(稿)[槁]之求。初从阳明公,后从甘泉子,依违於两门道义之学。拜甘泉子,从游於吴楚、於岭海、於新泉、於瓯闽、於武夷、於西樵、於罗浮、於莲洞,流离倾覆,必与之偕而不悔。治於武夷灵岩精舍,经年而不归。今甲辰夏,复携其弟子朱子祥来问予於甘泉,甘泉子同游南岳诸胜。在途在岳,有唱必和。居无何,与朱生皆卧病。病稍起,起而将归,出衡山县,复病,与朱生轮逝,九月也,仲通二十三日,朱生二十八日,皆葬祔於杨氏止山之原。吁!可哀也已。饮泣为之铭曰:於乎仲通!而才不天而寿不延,然而游於名山,死於名山,葬於名山,弟子侍前,则又何憾焉!於乎!奈何乎天!
初八日,三水县乡人耒阳县黄典史来谒劳工役。
薄暮,茶陵罗国子子钟朝岳携其子兆云至,相见於衡岳精舍之新堂。时蒋道林唐石泉周自正在焉。茶罢,罗子请周览形胜。徘徊上下,叹曰:「衡岳独钟萃於此矣。(理)[埋]没草莽中,不知其几千百年,过者不知几千万人,然而无一知者,而先生一至即挹奇胜而有之,岂非神藏之以相待耶?」遂还,酌於闲云之馆。子钟起曰:「先生精舍开创於兹,以佑启於吾人,堂寝门垣将备矣。其余则一甓一木大小之用,与夫医流,皆独任於朝岳。前书所云,已彻师览矣。受爱於门下日深,且为藏修致用之地,於此不用其财,乌乎用其财?世有眩轻重而或妄费不赀,何如?」
初九日,门人永新尹沉汝渊珠遣诸生尹克恭龙诚来请学,兼以问安,复书致柴薪,助役精舍,情文并至焉。
初十日,筑亭台於甘泉洞,刻甘泉坐石、端默石诸大字。
十一日,雨雷(呜)[鸣]。
劳罗国子一泉子钟卜筑衡岳,代成终歌:
一泉亦自甘泉分,曾在南雍讲院闻。生来奇气颇不羁,阿翁祷岳神降之。别后蕴籍更舂容,非复吴下之阿蒙。顷岁携书托南台,蹁跹老凤将鶵来。昨书闻予筑衡岳,寸木片瓦以自诺。今朝挟子来托居,探囊挥金宁顾余。买田舍傍赡来学,祠亭厢厨水沟活。嗟哉!之子慷慨仗义有如此,喷薄夸比安足数?会看奕世二业成,岳神呵护天下名。
十二日,永新诸生左子埙、史克鸣、宋沆继至问学。
十三日,督学应君槚、兵宪陈君仕贤来会於精舍,诗以答云:
紫云坐端默,传报两贤来。胸藏文武具,身兼将相才。倒(徙)[屣]以荆识,倾盖而云开。冷淡今人笑,深衷安可裁。华筵列尊俎,清论压炎埃。五峰烟雾里,一路坦平回。王事若靡(盐)[盬],重约看天台。
十四日,书心性图说於精舍壁。
十五日,竖大道门。
续买易冕、易文魁、易世伟、蒋世兴衡岳冲田共八亩,该粮米三斗五升,岁纳租谷九石三斗,入於精舍。
十六日,永新诸生尹克恭、龙诚、史克鸣辞归。赠之诗云:三五青(矜)[衿]破紫云,循循言自艾陵君。独怜岁晚归期迫,半载西铭未讲闻。
十七日,率诸生挟君守道士入宅,於紫云洞衡岳甘泉精舍奠告土地文:
维嘉靖二十三年,岁次甲辰,十月丙寅朔,越十七日壬午,前参赞机务南京兵部尚书湛若水、前提督学校贵州提刑按察司使蒋信、衡士唐元善、三水县学生周荣朱、国子生杨续、罗朝岳、永新县学生左子埙、宋沆,谨以三牲果酒之奠,昭告於衡岳甘泉精舍土地之神曰:惟兹衡岳,紫云之墟,实在天柱南台之麓。鞠为荒丘,旧无税主,不知几千百年矣,游人名宦过者又不知其几万亿人矣。无过而见之,见而图之者,非所谓天作地藏以待人乎?非明神昭鉴以遗我乎?板筑聿兴,两月告成,以报以祈,於神之灵。吉日同类,胥宇聿来,德业[双修],神气有开。惟我明神庇之佑之,俾士图补报神,亦有名於天下。尚飨。
十八日,送禾川左孟和子埙、宋景贤沆登祝融,因答其问,用前韵:步步青天步步云,乃谁能者是天君!若言阶级超凡事,青玉坛前月下闻。
十九日,赠唐石泉:
石泉吾爱之,爱之固无比,况爱石泉人,推爱及於此。石以励吾心,泉以?吾齿。泉流石上清,可以洗吾耳。从今结岁寒,膏肓泉石矣。
是日,作殴虎文:
嘉靖甲辰十月十九日,前天子之上卿甘泉翁谕尔云龙山甘泉上洞之虎。盖闻尔之为物,虽悍猛暴恶之极,然亦有三德:有父子之爱焉,爱则不杀;有夫妇之别焉,别则不乱;有期敌之信焉,信则不渝。推此不乱不杀不渝之心,则何迁善之不可为乎?衡山天下名岳,祝融君治之,则尔虎当为驯虎。今天子之上卿卜筑於兹,岳实莅焉,则尔虎当为伏虎。伏而驯焉,则当退听以避天子之上卿。予开上洞既间月矣,尔虎闻乎?不闻乎?不驯不伏、不退不避乎?犹且尔视眈眈,尔踞岩岩,是何三德之有焉?前日工役见尔走报,吾实时亲乘入洞,以善殴尔,尔则避匿不见,犹恐不去。今则三命五申於尔,出只鸡食尔。尔若听吾谕,星夜低首潜(循)[遁],徙於他山无人之地,以偷尔生。若不听吾谕,则率诸正人猛士如周处者,用长鎗劲弩,声尔罪而诛尔。将啖尔肉,将坐尔皮,悔无及矣。尔速图之。
二十日,贺国子罗君子钟冠子於岳庙,文言:
甘泉子居南岳,卜筑精舍於衡岳之墟,天柱之峰,南台之下,云龙之麓,紫云之洞。自九月五日至十月十有八日,将苟完矣。先是,茶陵国子一泉子罗子子钟闻之,携其冢子兆云来侍,因加冠於岳庙焉。宾字之曰叔祥,以初诞有梦云之祥也。一泉将以见甘泉子於紫云精舍曰:岳也闻之,冠,成人之始也,幸先生诏以成人之道焉。甘泉子诏之曰:来,兆云。汝名兆云,盖学成人之道於云乎!云无心而有用,不居而变化。惟无心故不欲,有用故能从龙,而泽天下、养万物。惟不居,故不滞其迹,俄顷而游於四方变化,故为白衣、为苍(苟)[狗],神妙而不测。其惟学、惟士、惟贤、惟圣、惟神矣乎!云也,其学诸斯,斯之谓成人矣。或有疑之者曰:「冠子於家庙,礼也。冠长子於阼,礼也。今罗子冠长子,不於庙於阼而(子)[於]岳庙也,无乃非礼欤?解之曰:「夫罗子方厥考祷生於岳,故名朝岳。然则岳庙犹夫其家庙也,罗子亦犹行古之道也。且罗子冠子岳庙,得非教子成人以岳学乎?是故学岳之高,高而不危;学岳之厚,厚能载物;学岳之升,升其气为云、为无心、为有用、为不居、为变化。倚欤哉!叔祥叔祥,学云学岳,而成人之道尽之矣。」遂次第其言,归之茶陵,以见於祖庙,以进於学庠云。
二十一日,具帖请乡老,行乡约。
二十三日,与乡老二十四人行圣训约於衡岳书堂。
衡岳书堂讲章,从庠师王君奎、孙君统之请,与诸生讲之。
孟子曰:「可欲之谓善,有诸己之谓信,充实之谓美,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,大而化之之谓圣,圣而不可知之谓神。
此一节孟子历示人以作圣入神功夫,这功夫只是一段工夫,更无两段功夫。所以无两段功夫者,只是一本,更无二本三本。何以谓之一本?可欲之善是也。至於有诸己之信,此也;至於充实之美,此也;至於有光辉。此也;至於大而化之,此也;至於不可知之神,此也。只是一理一本,更无二理二本。此理更无阶级,而人有生熟。时习而熟以至於化神耳。虽至於化神,亦是原本此本,所谓真种子也。所以能变化者,为其有真种子耳,可欲之善即真种子也。譬之谷种,为其有这一点生意,故至春能发,能苗而秀,能秀而实。譬诸树木焉,为其有根,有这一点萌芽生意,故自根而乾,而枝叶,而花而实。又如水陆之虫,凡有变化者亦皆这一点生意,故静养之久,潜者或变化而为飞,飞者或变化而为潜。於此可以见圣人真可学而至,不然,士何以为贤?贤何以圣?圣何以为天?可欲之善何以为有诸己之信?有诸己之信何以为充实之美?充实之美何以为大?大何以为化?而化之圣又何以为不可知之神?尔诸学子,须先认得何谓可欲之善,此是善念初动,动而未形有无之间,所谓几也。若见此善端,虽未学亦已为善人矣。此乃孟子指示人於几上用功处,与颜子知几其神功夫一般。这时节如日初出,如火始然,如泉始达,多少令人快活!这便是可欲之善。此善於勿忘勿助之间见之,不著丝毫人力,不落安排,不加想象。先儒谓求善於未可欲之前,自谓妙手,殊不知求之一字已著人力安排想象矣。惟勿忘勿助之间,乃不求之求,则可欲之善自然呈露,令人欢欣鼓舞而不能自已者。何谓有诸己之谓信?信者,信此也。认得这真种子,便有下手处。终日乾乾,得这把柄入手,时习涵养之久,优而游之,使自求之,餍而饫之,使自趍之,忽不知其有之於己。此善本一,若杂之者去,而此善自纯,行之不疑,不习而利。看来此善浑是己物,禅客谓辟如数他财,他财者,言未有诸己也,似犹二之,殊不知此善在己本一,本是己财,非昔无而今始有,亦非昔出而今始来而谓有之也。孟子此语略下就中人说耳,须是真切认己物,惟向前自蔽自迷自失之,今一旦豁然开悟,元是己物,不从外来,实是自有自得,无一毫虚假,岂不是信?此便是思诚功用。何谓充实之谓美?此美亦是此善之美,非有他美。盖善有诸己,由是扩充积实,无不饱满,无些欠缺。如一池满水相似,元来分量完足,美在其中,非由外铄,极天下之美无以过之。何谓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?这光辉亦是这善之光辉,非有他光辉。盖此善充实积中,自不能不发於外,所谓美在其中,畅於四支,发於事业;所谓仁义礼智根於心,其生色也,睟然见於面,盎於背,施於四体,不言而喻;所谓诚则形,形则著,著则明,明则动,皆是物也。何谓大而化之之谓圣?此化亦是善之化,化则无迹,浑是一段生理,其知生知,知非由己,其行安行,行非由己,几非在我,故谓之圣。何谓圣而不可知之神?此神亦是此善之神,非有他神。神则不测,故不可知。盖学至圣神,如草木之实既成,这一点生意脱蒂归根,何迹可寻?何复可知?或曰:「先儒谓非圣人之上又有一等神人,但观孟子此言,分明说六等人物,不然,何以下文又谓乐正子二之中四之下耶?盖古有可知的圣人,有不可知的圣人,学到至处化处,皆可谓圣,如伯夷伊尹柳下惠皆可谓圣人;若古之聪明圣知,开物成务的圣人,又是圣之神者。故孔子亦云:「我非生而之知者,好古敏以求之者。」分明不以这一等圣神自居。此善信美大圣神亦只是一理,亦只是一人,造之可见,圣神无不可学而至矣。尔诸学子须先立必为圣神之志,又认得可欲之善根是真种子,然后加学问思辨笃行功夫,涵养扩充,习化而成,到了圣神,亦不过始尽得元初的性分。殆为成人,无忝尔所生,始可谓父母之孝子,始可谓天之践形惟肖子也。今日衡岳讲堂新成,以师儒之请,发讲及此。凡在同志,相与共勉之。
二十四日,辅道士是日以甘泉上洞一石赠杨克复,铭云:知者乐水,仁者乐山,谁能乐石?吾与勇焉。杨子乞石,上洞甘泉,心如石坚,与尔一卷。
是日,冒雨入甘泉洞及上洞,观诛茅治路,作二奥亭诗,有序云:甘泉洞在精舍之奥,故其亭曰奥亭。甘泉上洞又在甘泉洞之奥,故其亭曰奥奥亭。诗云:若非洞中尊,谁主洞之奥?谁堪坐奥亭,以坐进此道?讲石亏坐石,诸子侍端默石又有蒋子、杨子、周子、罗子诸石。。磨镜石名在我背,照见本来色。上洞后洞名入殴虎石名,小坐石名据虎岩岩名。有虎常居之,今虎去,因名。。收功奥奥亭,面壁石名何机椷?物物皆自得,无臭与无声。大虚亦无说,大化自流行。
衡岳紫云洞两泉吟二首,兼劳周曹二子云:甘泉洞名。泉名来西洞,周生荣朱为引之。●●鸣堂除,东汇为东池。诘屈带两湘,洋洋可疗饥。
●泉洞名●木冲翳东洞,曹子凤朝为凿之。北来遶室除,南汇为西池。会流过堂厢,可濯西山薇。
二十五日,饭僧。
题●木庄,有序云:●木庄者,精舍赡田之庄也。在●木洞,故以名庄焉。
何名●木庄?旌此木之志。志立乃有苗,秀实自苗致。●流自北来,●泉自西至。可以快心目,可以灌苗地。烟火三两家,父子与兄弟。
衡山县李国子珣来见於精舍,有诗相贺留饮。
二十六早,枕上偶次应督学谨庵二近体诗:
三径低回双豸入,一心灯火四人同。天留好客须微雨,风卷残云见一松。灵药由来知有待,诸天此去尚无穷。公程王事无休日,骏马轻蹄只欲东。
万云长锁祝融峰,千里谁教笑语同。高翮岂能留白鹤?小堂元未有青松。
墨流枉自悲丝染,阮籍空闻泣路穷。别鹤试弹弦尚涩,停云遥望送之东。
午书存息箴於存息堂北壁。
二十七日,白沙先生祠堂将成,命工制石神座於祠之中堂,甚惬意。祠堂记稿成,记云:新创衡岳白沙先生祠记。
衡岳先生祠者何也?门人水也所建,以奉白沙先师也。先师非至衡也,曷为乎祠之也?先生之神游恒在岳也,其诸异乎夫人之至之而神莫存也。故其言曰:「脚踏祝融,不复下矣。」其决矣乎!而曰:「皇皇灵芝,一年三秀。予独何为?有志不就,其悲矣乎!」曰:「古人托栖必有深意。」其渊矣乎!盖先生托深意,决长往於衡岳,而悲未遂也。方未衰而亲老,亲丧而已病矣。然则先生之神何暂而不在於岳乎?今夫人之魂何所不之乎?而乃谓先生未到岳而不可祠乎?水也以甲辰九月五日走二千余里而来,告神登岳,即访昔年沉中丞所为先生卜筑之基於庙左,曰:「卑矣,隘矣,非所以处先生矣。」及予卜衡岳精舍於天柱之南,南台之下,云龙之麓,紫云之洞,乃视讲堂寝室之上,有台崇崇然,曰:「高明矣,广大矣,宛若吾师之胸次矣,人品矣,可以处吾师矣。」命门人罗国子子钟朝岳为基台,鸠材募工,旬日而成祠。祠三间,而四壁窗棂阶砌毕具,为石座於北壁以栖神。若佐之者,乡耆民曹凤朝,故成之速也。有问者曰:「夫先生之神无不在,则吾既闻之矣,而谓托栖之深意也,何居?」曰:「其学乎!」曰:「学何学矣?」曰:「其高明乎!其广大乎!」「何谓高明?何谓广大?」曰:「高明广大不在乎他,即心也、性也。学也者,学其心性也,故高明如天,广大如地,天地合德,固先生之学也,其深矣乎!夫先生始教水矣,必有事焉而勿正,心勿忘,勿助长。所谓有事者,终日乾乾,事於此也。勿正勿忘勿助,所以致之也。」曰:「敢问所谓勿忘勿助而有事,以致高明广大者,何居?」曰:「心之中正之本体也,即所谓天理也。昔先生决我随处体认天理之说矣,尽之矣。」或曰:「外也,然乎?」曰:「天理在心乎?在外乎?外天理者,义外之流也。」或曰:「禅也,然乎?」曰:「谓先生禅者,是未之学也。禅者障理,先生决我体认天理之学,何障理乎?勿忘勿助,本体自然,何谓乎?然则孟子亦禅矣乎?未知勿忘勿助之则者,是未之学也。夫合外之者禅之者之诮之间,而先生在其中矣。然则先生中正之学益明矣。是誉也,非诮也。」水既祠先生於衡岳之上,以遂先生平生之志。又推孟子之说,以明先生之学之中正,而水也平生之志兼遂之矣。谨记於石,以告来者。
是日书刻甘泉二洞小坐石。
紫云峰。
挂镜台
莲华座
奥亭
伏虎门
试剑石
殴虎石
虎岩
水乐
面壁石
砥柱石
蒋子台、杨子石、罗子石、周生崖、曹老石、诸生列坐石,及与周生荣朱题阳清洞深明别馆扁。乡耆德胡萱携其子,以茶果登上洞,相与籍茵,坐良久乃别。是日,衡州冯太守差官致贺礼於精舍。
二十八日,命刻二奥亭诗云,「奥奥亭」右壁面石之上,及开通天门。是午,克复来省。
二十九日,卜奥奥亭诗。
上洞更上方,西窈为昧谷。云木烟深,差可当吾欲。石人以形名垂舞袖,水乐以声名奏天曲。步八通天门以二高石相夹,人从之出入,故名。,三界最幽独。曹老於试剑石名,为结小茅屋,土墙与土阶,庶可还古俗。(稿)[槁]坐同周生,吾生吾亦足。
方广僧送藤竹二杖,作诗云:
方竹红藤来上方,入手振之声琅琅。天台有路终须到,只在衰翁柱杖傍。
是日杨克复以酒肉来犒工匠。
故门下监生攸县陈论第三子作以书葛来见,持其先人画像求赞。赞曰:古貌古心,江湖性气,风月胸襟,此非敬所陈子之真乎!缄怀默默,执礼森森,宛若敬所优游观(先)[光]之馆,壁水之阴乎!
次韵留别唐石泉二首:
何处名山可遯藏?紫云天柱寄山堂。清风明月为衾枕,阖辟乾坤共弛张。静笑千峰生雾雨,声闻十里如鸾凰。五峰已入烟霞癖,说著还家似断肠。
井地来时许共耕,八家同井作人情。约筵消得公田入,木铎恭听圣教鸣。灵鸟歌时红药舞,钧天奏罢[紫]云生。朱明主亦朱陵主,两洞闲云互送迎。
三十日,访周生自正阳清洞别业,用林和靖韵:阳清高与太清俱,朱也相从别业时。若借半间云共卧,不知何处是吾庐。
十一月初一日,作白沙先生衡岳新祠告安神位祝文:
维嘉靖二十三年,岁次甲辰,十一月丙子朔,越初二日丁酉。前南京参赞机务兵部尚书门人湛若水,同门下前贵州提学副使蒋信、国子生杨续、罗朝岳、庠生周荣朱、宋沆,儒士唐元善、陈作、督工千户文纯,以新建衡岳祠宇初成,谨以特羊庶羞果酒之祭,敢昭告於先师翰林检讨白沙陈先生之灵曰:嗟!惟先生之学之功,以自然为宗,忘助两绝,丝毫不容。先生之德,以无欲为极,圣学主一,而本虚形实。先生之风,峻洁自崇,高山大川,郁郁融融。先生之志,乃遂衡祀,七十二峰,猿啼鹤(泪)[唳]。先生之灵,以歆以宁,五百年后,大道以明。尚飨。
是日,定白沙祠时祭品仪注祭文,付托杨生续每年春秋二仲行之。
祭品:鹅一、鸡一、猪首一、时果三盘、冰食三盘、时菜三盘、熟卓果菜肴各五楪、祭帛一束、楮钱一分、酒一壶、汤三、饭一。
仪注:就位、降神、盥手、诣香案前、跪、焚香、灌酒、拜兴拜兴平身、复位、进馔、行初献礼、诣神位前、跪、献帛、奠酒、进汤、读祝、俯伏兴平身复位、行亚献礼、诣神位前、跪、奠酒、进汤、俯伏兴平身复位、行终献礼、诣神位前、跪、奠酒、进汤饭、俯伏兴平身复位、侑食、诣神位前、酌酒、复位、拜兴拜兴平身、辞神、拜兴拜兴平身、焚帛、礼毕。
祭文:
维嘉靖某年某月某朔,越某日,前南京参赞机务兵部尚书门人湛若水,惟兹仲春、秋,谨以三牲果酒庶羞清酌之仪,遣门人杨续致祭於先师翰林院检讨白沙陈先生祠下,曰:嗟惟先生之学之功,以自然为宗,忘助两绝,丝毫不容。先生之德,以无欲为极,圣学主一,而本虚形实。先生之风,峻洁自崇,高山大川,郁郁融融。先生之志,乃遂衡祀七十二峰,猿啼鹤(泪)[唳]。先生之灵,以歆以宁,五百年后,大道以明。尚飨。
初二日,奉安先师神位,礼成,祭告土地:
维嘉靖二十三年十一月初二日,前南京兵部尚书湛 谨以庶羞●酒之仪,遣门人监生杨续奠告於紫云洞土地之神,兹建白沙祠宇初成,敬安神位,恭神奠告。惟时保佑,实赖神休。尚飨。
是日,开甘泉寓墓於精舍之上,白沙祠傍。
初三日,刻息存箴於息存堂北壁平门上。
为周自正书刻阳清洞三大字於洞口大石上。
立精舍东洞门、西洞门。
初四日,竖先师白沙祠碑记。
给居守精舍道士赵日轮、王明惠、蒋明昹批文,捐赡租十四石。
初五日,辰州举人覃生廷谧来见,有兵宪王君世隆、参将高君冈凤托致书仪。
初六日临行,辟泉岩,作诗:
东归临发矣,顾看西岩姿。此岩绝奇古,尤近泉之涯。熏风自南来,泉声如奏丝。坐听自然乐,嗒然以忘饥。奇纵隐千载,灌莽互翳之。一朝为开辟,日月见光辉。
是日,留别衡岳,有诗:
步出衡山门,一步一回首。步步还念念,咸阳念何有?朱陵即朱明,神境化已久。如何爱此山?此境殆神授。山灵为守关,毋损我户牖。明年复来居,斗柄在辰卯。
常情一出山,便是人间世。夫我则不然,在心不在地。若以人心观,居山无意志。苟有道心人,在凡自超诣。然则何居山?亦复忘时以。从前欲与言,口不能道意。
滨行,谒辞先师祠,辞岳神庙,乃行。
次桐木冈,杨生续请饮於桐冈书堂。
过止山,率诸生哭视黄生云淡墓,遂埋志铭墓前,深三尺许,仍立石表记。
午至衡山县,访谢县官、学官、国子杨曹诸君,及乡约诸老。
是夜,止宿於分司。
发书徽州南京诸子,及都督府男柬之。有批帖,令家人湛亮管理新泉钱谷。
初七日,早发,行,县尹章碧湖祖饯於十里之亭,杨县簿、王掌教、孙司训在焉。与碧湖诗云:
广宴高轩送短亭,碧湖深似碧湖情。临岐问我还山日,驾鹤驱云更出迎。
途中有寄督学蒋道林与留山居罗覃宋诸子诗云:
内顾传声与道林,留居诸子快登临。此中真境无穷在,一洞无如一洞深。
题竹轩卷为约宾曹凤朝文端云:
卜得云居岂偶然?地藏天作乃神存。有人任了经营事,终日无为对竹轩。
应督学两遣官迓於途,衡州府太守冯君南滨,冠同府丁君楫、通府崔君官、衡阳尹郭君文习、刘岳亭长子举人充,先后出迓於五里之外,遂止宿於布政分司,杨生续、周生荣朱侍宿。
初八日,应谨庵来访,遂置酒,请会於石鼓书院。是晚有诗:
衡云烂睡六十日,江雨痛饮蒸湘头。含情吊古忘言说,石鼓无声江自流。
还拜府县及城中刘岳亭诸君,而岳亭亦请留饮。
衡阳举人易君泉、廖君正侨、李君邦宪、祝君完、庠生祝岣嵝二子宗、寀、孙某来见。
初九日,衡州冯太守请饮於雁峰衡岳精舍,事尤拳拳,有无穷之意。闻扬州葛子东母夫人李讣,作慰疏奠,文云:维嘉靖二十三年,岁次甲辰,十一月丙申朔,越初九日甲辰。前南京兵部尚书湛 谨以束帛炷香牲醴之奠,寓告於葛母李太夫人之灵曰:予久获游,诸子彬彬,於母之贤,则既有闻矣。凤去鸾孤,柏舟自矢,外内斩斩,冈不以理,惟母贤。严教诸孤,兄弟友恭,一门嬉嬉,兄让弟恭,惟母贤。无累廿年,子爨不分,念鞠子哀,念兹同根,惟母贤。[涧]等倡义,书院肇开,四方来闻,继往开来,惟母贤。昔予北上,家累是托,视如骨肉,有加不薄,惟母贤。予筑南岳,会守南滨,行李东归,讣音始闻。感母之贤,秉烛作文,饮泣寓奠,托诚生刍。衡云岳霰。尚飨。
及午行,遇雨。是夜,宿於六十里隆兴寺,有与衡州守冯南滨诗云:
地新占天柱峰,今人冷淡古人同。黄堂已有陈蕃榻,白屋能无孺子风?
承衡州冯南滨太守、丁巨川少府、崔柏溪别驾饯於回雁寺,酬之诗云:
别席挥毫回雁峰,一翁五马二骖同。片云去逐归鸿杳,五马驰驱别驾风。
初十,早发隆兴寺,未二十里,度湘江。湘江自广西全州历永州而来。
憩柏坊驿,夜抵宿於常宁县公馆,与县尹刘晓相见。十一日,典史陈嘉训护行,犹值雨,夜与行李相失,误入荒村,须臾回龙庙。彭典膳明道知之,来迎至其家,置殽酒张乐,馆宿於北轩。有与彭西湖典膳诗,有序云:
夜雨迷途,先悲后喜。邂逅西湖,款馆备至。诗云:
无虞即鹿入林中,阮籍惟应哭路穷。行尽源头见真境,西湖歌鼓笑相逢。
十二日,仍以葛物赆。晓发,犹阻雨,且石路艰险,仆夫告劳,宿於黄桥铺,有四言诗二首,一章章十句,一章章八句,云:
上雨下确,四风旁穿。我行何为?六合作难。天畀我衡,我荼则甘。我仆痛矣,我马瘏矣。马瘏犹可,仆痡孔艰。
为天盖公,何心何容?雨师之雨,风伯之风,曷候曷节?夏春为冬。农叹於野,旅嗟於行。
十三日,鸡鸣,发。过安村铺,有唐姓者馈茶於路侧。行,未至斗下铺三里,花园村人皆姓王,大户也。渡斗下江,憩斗下铺,哺徒(?)[秣]马。桂阳州人犹未至,盖知州韩君体斋嘉会方在府,回及接见,礼赆甚勤。州治肃然,有桂阳州诗云:
风(驳)[驭]云车天与游,天风吹过桂阳州。未知城郭人文别,分付诗囊一并收。
十四晓发,吏目门人琼州澄●李君瓛护行。是夜,宿於香花铺,临武知县谭君复亭孔言出接行途。夜月如昼,依歌而行,有怀居岳诸子诗云:
几望归途踏月歌,满腔春意奈公何?诸贤收拾知深浅,衡岳峰头月最多。过香花岭,与谭县共六言诗云:
夜度香花峻岭,恍如步月升天。一笑相迎山馆,金陵风韵依然。
十五日,发香花铺。午过临武,径城出,晚至?菜水,宿於廖经家。
十六日发,有过界茅岭答人言诗云:
舆卒俄而向我言,广东湖广界茅岭名分。而今已自通疆界,东洞朱明洞天云同西洞朱陵洞天云。
是午,过星子巡司。倩小船东下,中流赋诗甚适,云:
千层石鐻挂云軘,万仞危途见雾村。孤寨人言是星子,中流我自出星源。
夜半至连州,宿南门河下。知州况一经、判官朱灏开门迎见,辞之。及晓起相见,即欲行,苦留礼际。况号西坡,旧门人也。有连州诗与之云:
一水中流两岸山,满船明月只身还。故人问我来何处,笑指衡云天际间。
十七日巳时,舟发,夜至宿於阳山县。县尹公出,学教谕安钦来见,晚不相接。作屡梦衡岳诗:
自从别衡来,夜夜作衡梦。梦者心思之,神明滞於用。为固德之贼,滞山非欲纵。仁者云有乐,不如断迎送。
十八日,早发。已刻,过西岸巡司,人家稠密,计至洸口已有小半矣。夜行,以河霾不见路,少息,月上乃行。过含光巡司,又以霾少息,至天明乃行。
十九日晓发。巳刻,过鳌子峡,有过鳌子峡之作绝句:
鳌子峡中孤舸飞,寒花两岸送吾归。不须傍柳寻花去,自有花光映客衣。
过白羊水、高道滩、大塘滩。午抵洸口巡司,拟於口上立石,刻「衡岳东门」,以识重游之路。有过洸口之作六言:
洸口寻常路口,岂知衡岳东门?记取经过叉路,不迷直途星源。
夜行,船过香炉峡,过大庙峡,过觔斗角,过横石矶驿,有翫月诗云:横石矶头月满身,天青月白白於银。莫言旧日寻常路,一度经过一度新。
过清远峡飞来寺六言:
秋半飞云西驰,中冬过此题诗。九十时光峡水,飞来寺下踟蹰。
予自衡岳还,过清远,忽忆行时李庭清告我以此间父老有素不识公而梦公来,又无车从,闇然而至者,不知何意?时予游南岳,正以微服而行,斥去车从,自买民舟,无劳有司知之,适与此梦相符。吁!其梦耶?真耶?盖素不相识而梦则相符,如此与高宗梦(传)[傅]说、孔子梦周公,其感通之神,岂不可畏也哉?因以语周生自正曰:「知此者,可以知道矣。」诗以纪之,以示同志云:
先时此梦报庭清,微服西游计已成。今古此机神莫测,老夫直欲废将迎。
二十日,舟过三水,至西南。将还甘泉,先如西樵,观云谷绝句:
已穷洞府无穷意,不尽幽期未了缘。取道西樵看云谷,徐从此滘达甘泉。
广衡诗:
广衡二府地相连广州西至连州,衡州东至临武。,朱明朱陵同一天。两间今已通云破,天纵衰翁取次眠。
是夜,宿於西南巡司。
二十一日,晓发。午抵西樵山,视云谷新筑精舍,遂返大科,宴坐疑道堂。李侄春芳元盛具酒馔。既毕,过大路村,访赵东台少参於社馆,乃下山,入故少傅翁家,召守仆讯问其家眷出居广城,幼子安否。晡时,舟发。
二十二日卯时,舟抵五羊大平洲入天关,以劳顿及衣冠不便,致拜帖於大巡陈侍御及两司府诸君。侍御闻之,先差官来迎,以疾未见拜。方伯应君、大参翁君、少参周汪来访,贰守程君、通府袁君、蔡君续来访,廉宪萧、宪副游、林皆以帖来。是夜寝宿於楼上下榻,周生自正卧榻下。夜半,窗慵轩豁,月色玲珑,起坐至旦。
二十三日,家遣舟来迎於永安桥。宪司诸君仍以帖留行,待来访。巳刻,舟乘潮发,午过波罗庙,望桴海桴庄,暮过江门钓台,眺望[伫立]良久。遂抵家,面祖